陳鳳尤

1949年，新中國剛剛成立，國際關(guān)系波譎云詭。剛剛解放不久的上海，充斥著各種復雜的因素，社會秩序急需穩(wěn)定。在這樣的背景下，大上海最為敏感的領事館等涉外場所卻發(fā)生多起盜竊案件，搞得駐外領館人員人心惶惶。國外敵對勢力趁機大造反華輿論，擾亂局面。隨著事態(tài)的擴大，這起盜竊案件終于驚動了中南海，引起了新中國總理周恩來的親自過問。

“洋飛賊”頻繁作案

1949年12月21日晚11時許，上海甜愛路德國商人斯蒂芬·海姆住宅遭竊，盜賊從軍人出身的斯蒂芬先生眼皮底下逃脫。上海市公安局提籃橋公安分局接到報案后，成立了“12·21”專案組，根據(jù)斯蒂芬手套上留下的盜賊的一根汗毛和斯蒂芬夫婦的陳述，專案組得出結(jié)論：盜賊是一個歐洲血統(tǒng)的外國人，或者是混血兒，具確比較強的攀爬能力，很可能接受過特殊訓練。從持有萬能鑰匙，輕而易舉打開密碼鎖和所具備的反偵查經(jīng)驗看，這是一個慣于盜竊的老手。

正當專案組在刑偵隊副隊長章維彪領導下對“12·21”盜竊案全力偵查時，12月25日，圣誕之夜，位于徐家匯的天主教堂報案說：發(fā)現(xiàn)盜賊正在作案。徐匯分局立刻派出的7名刑警驅(qū)車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飛賊所在房間的窗外有兩根電線，一頭接在3樓窗外伸出的一段三角鐵上，另一頭連接在12米開外的對面廚房屋頂?shù)娜氰F架子上。就在門被警察撞開的同時，盜賊伸出右腳，踩在一尺開外的電線上，跟著左腳也離開了窗口。眾人以為他要跳樓，卻被緊接著發(fā)生的一幕驚呆了：盜賊雙腳分踩兩根電線，交替踮著往下面飛快地滑去，眨眼工夫就到了對面廚房屋頂上，還回身抬頭向上望望，向眾人揮手，很是得意。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過，盜賊頭上的那頂黑色寬檐軟風帽被吹落到了地上。借著路燈光，刑警們清楚地看見盜賊有著一頭金黃色的濃發(fā)，那張臉也暴露無遺，是一個彎鉤鼻子的歐洲人。暴露在眾目睽睽下的盜賊心虛地收起得意的行為，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刑警隨即對現(xiàn)場進行勘查，現(xiàn)場既沒有留下腳印，也沒有留下指紋，唯一的物證就是那頂被風刮落的舊風帽。通過他能在電線上行走的行為，刑警們斷定他是一個身懷輕功絕技的“洋飛賊”。上海市局刑偵處領導接到徐匯分局的案情報告后，馬上聯(lián)想起提籃橋分局上報的那起盜竊案，決定將“12·21”盜竊案和“教堂夜盜案”串案并偵。

一頂帽子露馬腳

專案組的偵破工作一開始運轉(zhuǎn)，便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收獲。章維彪一看到徐匯分局刑警送來的“洋飛賊”遺留在現(xiàn)場的那頂黑色寬檐風帽，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把風帽拿在手里，猛然想起這是當年英租界巡捕房“包打聽”經(jīng)常戴的工作帽?！鞍蚵牎奔疵芴?，也稱“便衣巡捕”，每人發(fā)給七八套衣服，什么洋式西裝、風衣夾克、貧民布衣、乞丐爛衫等等風格一應俱全，往往根據(jù)任務的需要化裝時用。章維彪當年做過法捕房的探員，偵查案子時常去英捕房了解情況，交換情報，和英捕房“包打聽”混得很熟，所以知道他們的化裝的底細。有了這條線索，章維彪立刻向上級報告。

聽了章維彪的匯報，上海市局刑偵處副處長馬瑞三等專案組成員十分激動，他們爭相傳看，覺得似乎可以從這頂帽子打開案件的缺口。章維彪又說：“根據(jù)當時‘包打聽的工作習慣，他們?yōu)榱吮苊饣ハ嘀g戴錯帽子，都會在上面做記號。如果找出這頂帽子上面的記號，那就很容易知道這‘洋飛賊是誰了。”章維彪把帽子翻過來，里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終于在帽檐里口發(fā)現(xiàn)三個小字：拉吉波。

一頂帶有記號的帽子給破案提供了有力情報，章維彪大喜，于是馬不停蹄地前往靜安寺新成公安分局調(diào)查。經(jīng)調(diào)查得知“拉吉波”的全名叫特里甫卡·拉吉波，1915年6月11日出生于印度達邦加市，是英國男子和印度女子結(jié)合后生下的混血兒。拉吉波自幼習練印度瑜伽術(shù)，其輕功在當?shù)匦∮忻麣狻?935年8月，拉吉波經(jīng)同鄉(xiāng)、上海英捕房巡捕組長拉爾達的介紹，來上海進了英捕房當一名捕探。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英捕房被日本憲兵隊接管，拉吉波留下?lián)涡淌虏康谖褰M探長，直到日本投降后才離開。拉吉波在上海當刑事捕探的10年時間里，未曾有犯罪記錄。

領館竊案驚動周總理

專案偵查組根據(jù)章維彪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進行了分析，認定“洋飛賊”就是拉吉波。正當章維彪在新成分局查閱英捕房檔案時，“洋飛賊”又大搖大擺地上了英國貨運船“女皇鉆石號”，竊取了該船大副威林頓一部珍貴的柜機。此后，拉吉波銷聲匿跡了大約一個星期。正當警方為查不到拉吉波的線索而焦急萬分，以為他已經(jīng)逃離上海的時候，1950年1月12日，路透社向全世界發(fā)出一則消息：英國原駐中國上海領事館于日前夜間遭到一名不明身份的竊賊的光顧，從而導致一只手提保險箱不翼而飛。同日，英國《倫敦時報》也刊登了一則同樣內(nèi)容的新聞，題為《奇怪的竊賊》，該文最后對失竊保險箱所盛物品作了“猜測”，說丟失的保險箱中“極有可能是機密文件”，向讀者暗示“這也許是一起‘政治盜竊案”。緊接著，英國的《大不列顛消息報》、法國的《時空快報》、《法蘭西新消息》、美國的“美國之音”廣播電臺等都刊載或播發(fā)了消息或評論，公然聲稱“這是中共制造的一起間諜案”，旨在竊取英國政府的外交機密，以供其制定外交政策、方針時作參考。

西方國家的造謠、鼓噪迅速引起了新中國領導人的高度重視。1950年1月14日晚上，公安部部長羅瑞卿接到政務院總理周恩來讓辦公室秘書打來的詢問電話。當天午夜，羅瑞卿親自分別給華東公安部部長許建國、上海公安局局長揚帆打了長途電話。揚帆詳盡地向羅瑞卿匯報了有關(guān)情況，并且描述了領事館被盜案的作案手法與拉吉波以往作案的手法十分相似，同樣是用萬能鑰匙開了門，又打開壁櫥，從一個大抽斗里盜走了手提保險箱。臨離開現(xiàn)場前，也沒忘記拭去所有痕跡。但是，這一回他疏忽了，在大抽斗的一個隱蔽部位留下了一個未曾擦去的指紋。這是這起竊案現(xiàn)場唯一所獲的證據(jù)，案犯是不是拉吉波，就在如何認定這個證據(jù)上。

羅瑞卿部長聽了揚帆的匯報，略作沉思，說：“我記得南京市公安局有一位國民黨警察廳留下來的指紋專家張陽行，他過去曾被英國請去鑒定過指紋，據(jù)說極富經(jīng)驗。我這就和南京市公安局局長陳龍聯(lián)系，請張陽行即赴上海，協(xié)助鑒定，估計他是可以一錘定音的?！睆堦栃杏?月15日清晨6時許趕到上海，一頭扎進指紋室，整整工作了6個小時，終于作出了具有權(quán)威性的鑒定結(jié)論：英領館現(xiàn)場所遺留的指紋與拉吉波的指紋完全一致。獲悉鑒定結(jié)果的揚帆局長立即撥通了公安部電話，向羅瑞卿報告。羅瑞卿說：“現(xiàn)在，受西方新聞輿論的影響，全世界都在注視著上海這起所謂‘政治盜竊案，因此，我們必須盡快偵破此案，向全世界公布真相，以正視聽。今天是1月15日，公安部期限5天偵破此案，緝獲拉吉波，追回

保險箱!”

“洋飛賊”落網(wǎng)

揚帆和羅瑞卿通過電話后，立即召集專案組全體人員開會，向大家傳達了公安部長的指示。專案組隨即舉行案情分析會。正當大家七嘴八舌討論的時候，章維彪突然叫道：“哎，我怎么把這點給忘了?”他把抽了一半的香煙扔在一旁，說：“大家還記得拉吉波在徐家匯教堂作案時所戴的那頂黑色風帽嗎?根據(jù)調(diào)查得知，拉吉波在抗戰(zhàn)勝利后到這次出現(xiàn)的大約4年時間里，去向不明。我推斷他這次重返上海，純?yōu)樽靼浮?年后，他的工作服還能完整地拿出來使用，這說明他當時把工作服等一些不便帶走的物品寄存在市區(qū)某處，這個寄存處，就是此番他重返上海的落腳點?！瘪R瑞三點頭贊同，并說：“我估計，拉吉波的落腳點八九不離十會在他當年英捕房或者日偽警察局的要好同事那里?！庇谑?，會議決定：以調(diào)查拉吉波以前在英捕房和日偽警察朋友為突破口，全力查找其在滬的落腳點。十幾名刑警調(diào)查了一天一夜，終于從新成公安局保存的當年英捕房檔案中以及拉吉波熟識的一些華捕留用人員那里摸到了當年和拉吉波關(guān)系最好的三個華捕的姓名：童堯祥、施曉方、耿青湘。經(jīng)過艱苦的查訪，1月17日中午11時半，終于摸清了童堯祥、施曉方、耿青湘的下落。經(jīng)過分析，斷定耿青湘有很大的嫌疑。章維彪立即帶了兩名刑警去大盛紗廠找到了耿青湘，耿青湘很快就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合盤端出。

原來，拉吉波是1949年12月中旬從香港經(jīng)廣州來上海的。拉吉波抵達上海后就找到耿青湘，說他在倫敦開了一家機械公司，專門生產(chǎn)保險箱，此番來滬是考察商品及物色技術(shù)人才的。拉吉波還說因為他以前曾在英捕房和日偽警察局供職，擔心共產(chǎn)黨知道他來滬了要找他的麻煩，所以不想住旅館，請耿青湘給他安排個住處。耿青湘信以為真，就介紹他去位于閘北區(qū)中興路的一位朋友的閑屋住下。耿青湘告訴警方，拉吉波來滬后的一個月時間里，具體在干些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拉吉波曾三次請他吃飯，前天還打來一個電話，說由于鑒定產(chǎn)品需要，請他代為購買一些鉗工工具：鋼鋸、鋸條、錘子、銼刀、手搖鉆及鉆頭、螺絲刀等。章維彪馬上斷定拉吉波還未打開那個保險箱，他購買工具是想對保險箱來一個“開膛破肚”。經(jīng)請示，章維彪決定迅速趕赴中興路緝拿拉吉波。

一切準備停當后，章維彪讓耿青湘上去敲門。拉吉波一聽是耿青湘，便毫無戒心地開了。說時遲、那時快，三名刑警一躍而上，拉吉波還未反應過來，就已被撲倒在地，扣上了手銬。經(jīng)搜查，刑警們拔到了原英領事館的那個手提保險箱和“女皇鉆石號”大副威林頓的那架照相機，以及一個內(nèi)盛當年英捕房發(fā)的“包打聽”工作服的皮箱。出人意料的是，保險箱里放著幾大摞信件，收件人都是“羅伯特·福特”(羅伯特·福特是抗戰(zhàn)前英國駐上海領事館的二等秘書)，這些信件根本不是什么機密文件，而是一個女醫(yī)生——他的情婦寫給他的情書。

上海市公安局立即將情況上報公安部，羅瑞卿部長隨即向周恩來總理匯報。周恩來聽后，指示新華社向海外播發(fā)消息?？紤]到保險箱內(nèi)的情書屬于個人隱私，因此在報道中并未公開，而稱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個人信件”。1950年1月19日，新華社向海外播發(fā)了這則消息，西方輿論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全都癟了下去。至此，這起驚動中南海，讓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的盜竊案件終于平息下來。

“洋飛賊”拉吉波于1950年4月被判刑8年，囚于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由于其在服刑期間能遵守監(jiān)規(guī)，積極接受管教，于1956年6月2日被獲準提前釋放，遣返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