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羅爾·撒切爾
媽媽的記憶力不再像以前那么好了,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時,我非常難過。那是2000年的夏天———她離開唐寧街10年之后———我邀請她到騎士橋的文化東方酒店共進午餐,我喜歡在酒店的樓上俯眺海德公園。為了替我省錢,她堅持要去一個咖啡廳,不去豪華的酒店。我們坐在咖啡廳里向外看海德公園,夏日的陽光下,有的人在慢跑,有的人在推著童車,有的人騎自行車,看上去人人自得其樂。
那樣的母女相聚是很難得的,以前媽媽好像總是沒有空和我在一起,好幾個月才有一次機會跟她坐在一起。
訂餐后,我回憶起媽媽剛當上保守黨領(lǐng)袖的那天晚上(1975年),我剛考完法律考試,走過海德公園回家,心里設(shè)想著未來的生活。談到那驚人的勝利,媽媽說:“哦,我多想再當一回保守黨領(lǐng)袖啊?!蔽衣犃诵睦锵耄耗憧梢宰屨渭蚁屡_,但你無法讓政治從他們的腦中消除。
雖然媽媽已經(jīng)離開辦公室10年了,但她對國際事務仍然感興趣。我在等她詳細地跟我講波斯尼亞戰(zhàn)爭,但她沒講幾句就不記得了,后來竟把馬島戰(zhàn)爭跟南斯拉夫戰(zhàn)爭混為一談。
看著她艱難地回憶,卻想不起什么東西,許久沒說出幾句話,我難過極了。她當時已經(jīng)75歲,我卻總是以為她還沒老,還是那個“鐵娘子”。反差太大了,以前她的記憶如網(wǎng)一樣細密而清晰。
當媽媽在學校里學拉丁文的時候,她的大腦像吸水紙一樣,那些詞匯和文法學過一遍就記住了。這樣的學習能力也使她在牛津大學攻讀化學學位的時候取得了極優(yōu)異的成績,后來,學習法律并考取了高等法庭辯護律師資格。
進入政壇后,她的閱讀和分析能力依然那么好,看過的材料都了然于心。在接受議會的質(zhì)詢時,她不看筆記就可以講出從她的任期內(nèi)前溯到威廉·格拉德斯通任期內(nèi)每一年的通脹率。
從那次共進午餐以后,媽媽那些近乎奇跡的超強記憶力再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以前不管什么事情,我們只要告訴她一次她就存儲到記憶銀行里了,但是那次共進午餐后我開始發(fā)現(xiàn),媽媽開始重復地問同一個問題,而且她自己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比如她老是問:“車什么時候來接我?”或者:“我去哪里做頭發(fā)?”可是,她老是這樣重復使我的心里很難受。
我得學會做一個耐心的人,這一點我承認我做得不夠。我也要知道,媽媽老了,這不是她個人意愿可以改變的。不斷重復相同的一個問題,那是患癡呆癥的表現(xiàn),患者沒有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么不同,但患者的親友們卻發(fā)現(xiàn)患者好像是另一個世界里的人一樣。
媽媽的私人醫(yī)生叫她不要再發(fā)表公眾演講了,因為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但她很不情愿。她的記性越來越差,她往往說完一句話就記不起來那句話的開頭是什么了。
我提醒自己說:“我夠幸運了。一些朋友的父母獨自住在國外,生病了沒有合適的看護人,他們就要丟下一切跑到國外去照顧父母。而我的媽媽一直都有一個司機,一天里還有14個小時有警察護衛(wèi),更不用說有足夠的金錢去支付護理費用了?!?/p>
從首相的位子上退下來后,媽媽在倫敦南部的達威奇買了一所房子。離開唐寧街后第一個星期天,我看見她在達威奇的房子里用放大鏡看報紙。在她當首相的11年里,她看報紙沒有什么稀奇,但很少在星期天也看。她說:“必須了解發(fā)生什么大事了?!焙芏啻?,她在電視上看到一些危機發(fā)生時,本能地拿起電話,在說話之前才意識到,現(xiàn)在處理問題的是別人了。
媽媽的司機告訴我,他不敢把車開過唐寧街,因為經(jīng)過首相官邸時媽媽老是往里面看,并問司機為什么沒開進去。
(西江月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