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絲不動

五月七日夜晚杭州市區(qū)的主干道上一個青年失去了生命。他才二十五歲，湖南人，浙江大學畢業(yè)，準備結婚。

肇事者傳說是當?shù)啬掣簧痰暮⒆?，人們相信這樣的傳言，是因為最低售價在二十多萬人民幣的日產(chǎn)三菱跑車是一般的工薪家庭不可能承受的。更何況，很多在附近居住的居民都知道他們的底細：他們是某漂移俱樂部的成員，家里都有錢，經(jīng)常在夜里飚車。

說實話，這種把城市公路當F1賽場的青年幾乎每個大中城市都有，夜幕降臨之時，他們在街道上開著自己心愛的座駕，任那改裝過后的馬達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響徹每一條街道。他們是信奉頭文字D的Drift（漂移）一族，對速度和駕駛技巧有著莫名的癡迷。不過這些孩子們可能不知道，沒有一個“藤原拓?！睍谕盹埡筮@個時間段在人流最密集的街道上飚車，而前F1冠軍，車神舒馬赫在賽場外，是從來都沒有過違章駕駛的。

時速七十碼，制動三十米，撞飛后距離斑馬線二十米?？催^事故當時的視頻之后，我覺得大家應該感謝交警，至少他們提供了一些數(shù)字。為什么是七十碼呢？因為七十碼是個很微妙的數(shù)字。我查過，杭州市中心那個路段在當時的限速是每小時五十公里，學過交通法規(guī)的都知道，普通超速肇事，超速50%與超速100%在處罰上會有很大的不同。時速每小時七十公里，是還沒到50%這個關鍵點的，屬于普通超速肇事。在經(jīng)歷了俯臥撐、躲貓貓、做噩夢之后，我知道了這個國家的公民，每個人都可能會經(jīng)歷一場神奇的死亡。七十碼的三菱跑車，在使用了三十米的制動距離之后還把人撞飛二十米，有些人到底是在污蔑我們的智商還是在污蔑三菱重工的剎車工藝？更何況這輛劣跡斑斑的三菱車的違規(guī)紀錄上，最低超速記錄就是一百二十碼，最高曾達到可怕的二百一十碼！

如果你覺得自己還不夠憤怒，就讓我們想象一下那個場面吧：流動的霓虹燈下，肇事少年的同伴們嬉笑打鬧著，他們的身旁停著一輛輛豪華的英菲尼迪、保時捷、法拉利，青年的尸體還躺在不遠處冰涼的馬路上。每次碰到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會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表現(xiàn)自己冷血的理智：你們這些人就是仇富，不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么？是的，在中國人的潛意識里，為富的總是不仁的。一個普通農(nóng)民開著農(nóng)用拖拉機撞死人肯定會和這起事件產(chǎn)生的影響截然不同。的確，這個事件在網(wǎng)絡上有被過度解讀的可能，不過我們卻也清楚，一個普通的沒有背景的市民交通肇事，一般是不可能逃脫制裁的。然而那些張揚的富家子弟，以及他們背后的家庭背景，是不是可能會產(chǎn)生一些讓他們逍遙法外的，讓人絕望的權錢交易？這，其實才是如今人們憤怒的焦點。All men are Equal in the eyes of the law——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多么普通的一句話。這不是仇富，只是索要屬于我們的公平和真相。

網(wǎng)絡上對于此事的喧嘩和議論，以及難以壓制的憤怒，除開那個肇事者本身，在我看來更多表現(xiàn)出的是對司法和執(zhí)法機關的高度不信任。為什么飚車族在城市的主干道上竟然如此放肆而無人管理？為什么在超速那么嚴重之后肇事者的駕照沒有被吊銷，還這么逍遙地開車狂飆？現(xiàn)在因為有了“網(wǎng)絡正義”的跟進，所以這個事故或許不會有一個太離譜的結果——跟之前若干個類似的事件一樣。然而一個紈绔子弟開車撞死了一個有為青年——這個事情的悲劇意義是超越交通事故本身的。

都市繁華的人流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逝而停止。在五月，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去開始一場盛大的紀念。

過去的一年，我們都在強調(diào)生命的尊嚴，這種尊嚴并不是一個死亡數(shù)據(jù)或者簡單的七十碼就可以得到的。我所知道的是，人，是不能死在某個無情的數(shù)據(jù)里的。

頭文字E，Enmity，仇恨。這絕不是仇恨。頭文字E，Equal，我們要的是公平。

【選自《豆瓣網(wǎng)》本刊有刪節(jié)】

插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鄺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