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傳錄
林黛玉在與薛寶釵的婚姻競爭過程中意外失手,讓多少讀者心理不平衡:林黛玉早于薛寶釵進賈府,她美麗有才氣,是沒有理由失去賈寶玉的。
林黛玉才華橫溢、文思敏捷,給人一種詩人般的感覺。她心地善良、純潔,寶玉挨打,黛玉去看他時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樣大,她容易接受新生事物,被世人斥為“淫詞艷曲”的《西廂記》、《牡丹亭》等書籍,她也愛讀;她真誠率直、沒有城府,喜怒哀樂都放在外面。而薛寶釵卻知情達理、寬容隨和、識時務(wù)、顧大體。賈母的脾氣好惡,姐妹丫鬟的性情習(xí)慣都記在心中,以至于常常能博得別人的好感。薛寶釵深諳世事人情,文才不低于林黛玉。林黛玉是理想化的,她的思想行為遠遠高出她所處的那個時代;寶釵是現(xiàn)實的,思想行為符合現(xiàn)時的觀念。一個人的性格不能決定愛情,賈母也絕不會僅僅從性格上來考慮未來的孫媳婦。
從整部書來看,林黛玉沒有理由失去賈寶玉,實際上林黛玉在與薛寶釵的競爭中是得到賈府最高統(tǒng)治者賈母的認(rèn)可的。論關(guān)系,賈母是林黛玉的外祖母,是林黛玉的至親,特別是林黛玉的母親賈敏的過早去世,讓賈母把對女兒的愛轉(zhuǎn)移到了林黛玉身上,在當(dāng)時盛行親上加親的形勢下,有了讓黛玉嫁給寶玉的想法。黛玉與賈母、賈政都有很近的血緣關(guān)系,薛寶釵和賈寶玉也有血緣關(guān)系,但薛寶釵和賈母、賈政卻沒有血緣關(guān)系,從這一點看,優(yōu)勢在林黛玉一方。
單從審美觀方面講,第一次見到林黛玉是她剛剛來到賈府,通過鳳姐的“嘴”和寶玉的“眼”,描繪了她的美麗漂亮。鳳姐一見就驚嘆道:“天下竟有這樣標(biāo)致人兒!我今日才算看見了!”在寶玉的眼里則是“裊裊婷婷的女兒”“神仙似的妹妹”,別有一種風(fēng)范和神韻。曹雪芹把楊貴妃式的豐滿美賦予了薛寶釵,而把更富有魅力的西施式的清瘦之美給了林黛玉,使林黛玉的形象具有絕世的姿容,兩者的比較已經(jīng)高低分明。
但在強大的優(yōu)勢面前,林黛玉卻沒有把握住優(yōu)勢,在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婚禮樂聲中淚盡燈枯,離開了她所眷戀的世間和她所深愛的賈寶玉。事情的轉(zhuǎn)折是由貴妃賈元春省親,大觀園比賽作詩引起的。因為一首詩,林黛玉失去了賈寶玉,也失去了生存的價值,含淚離開了人世。
為了元春歸省這樣一個探親儀式,賈府大興土木、無盡奢華,打造了“大觀園”這個精品工程。大觀園啟用之日。正是賈元春省親之時。賈元春召開了一個以大觀園題詠為主題的賽詩會。在這個詩會上,排在前面的迎春、探春、惜春、李紈等人的作品水平都一般。排在后面的,無論是林黛玉的《世外桃源》,還是她為寶玉代寫的《杏簾在望》,就詩而論,都比前面諸作高出一籌。而薛寶釵寫了首《凝暉鐘瑞》,從賈元春的角度看,無疑是這次詩會的第一名。薛寶釵一首短詩:“芳園筑向帝城西,華日祥云籠罩奇。高柳喜遷鶯出谷,修堇時待鳳來儀。文風(fēng)已著宸游夕,孝化應(yīng)隆歸省時。睿藻仙才瞻仰處,自慚何敢再為辭?!辈粌H歌頌了皇上,討好了貴妃,而且傳播了圣道,弘揚了皇風(fēng),甚至最后又自輕自賤,直接奉承了元妃的劣詩。在這次詩會活動中,只有她這篇作品,才真正體現(xiàn)了賈元春安排這次詩會的主題,真正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大局意識。而黛玉這兩首詩的重點,卻放在了自然山水與世外仙境。寶玉的三首,犯了同樣的錯誤,那就是沒有“講政治”。
應(yīng)該說單從詩的藝術(shù)性和人民性角度來說,林黛玉詩的水平要遠遠高于其他人,也高于薛寶釵的那首詩,但從政治性上說,薛寶釵的詩無疑更符合統(tǒng)治階級的要求,從詩中折射出的薛寶釵的價值觀也更符合統(tǒng)治階級的準(zhǔn)則。寶玉因《杏簾在望》一首而得到貴妃娘娘的嘉許,不是詩的內(nèi)容,而是為了提高弟弟的威信,賈元春從林黛玉的詩中隱約看出的是她思想上的叛逆性。作為統(tǒng)治階級的重要成員,為了維護封建統(tǒng)治,大力提倡“主旋律”的創(chuàng)作旗幟,在選人、用人上要選擇統(tǒng)治階級的忠實信徒。同樣,在選擇自己同胞弟弟的弟媳時,忠于封建社會是首要選擇,她不會顧及親情,在林黛玉和薛寶釵之間,她只能選擇薛寶釵。于是賜給寶玉和薛寶釵“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lǐng)”。襲人告訴寶玉:“你的同寶姑娘的一樣。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單有扇子同數(shù)珠兒,別的都沒有。”
賈元春已經(jīng)把薛寶釵當(dāng)作了寶二奶奶賞賜,把林黛玉作為一般的姊妹對待,她為了賈家的千秋萬代,一定會告訴賈母和賈政:林黛玉不適合做寶玉的元配,主張把薛寶釵嫁給寶玉。如果說賈母還有些不忍,從賈政見到賈元春趕緊跪拜的表現(xiàn)看,賈政一定把賈元春的話當(dāng)作圣旨看待,毫無條件地執(zhí)行。體現(xiàn)在待遇方面,寶釵的蘅蕪院,“五問清廈連著卷篷”,而林黛玉的瀟湘館,卻只有“小小三間房合,兩明一暗”。這很快被一些勢利小人知道,無疑大大提高了薛寶釵的地位,使大家團結(jié)在薛寶釵周圍,惡化了林黛玉的生存環(huán)境,改變了黛玉的平衡心理,使她做出了一些反常的行動和事情,她在賈府中趨向孤立無援,唯一的知己是賈寶玉。她幻想著有朝一日獲得統(tǒng)治階級的認(rèn)可,配上一個合乎封建禮教的形式,成為合理的存在。
但在權(quán)力面前誰都無能為力,視黛玉為掌上明珠的賈母也無能為力,林黛玉只有絕望,在絕望中一病不起,在絕望中失去愛情,她完全有條件另找一個條件非常好的丈夫,但沒有愛情的結(jié)合,生命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她只有以死向黑暗的社會表示強烈的反抗和控訴。
編輯/趙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