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禮孩
“這么早就娛樂了”,就像“這么早就懷舊了”一樣,在這個時代,娛樂盅惑著每一個人。娛樂是一條不可阻攔的喧騰的河流,它到處泛濫。娛樂是社會的興奮劑,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在狂歡著,同時也彌漫著淺薄和單調(diào)。那么,身處這個時代的娛樂洪流,詩人何為?
當然,誰都有娛樂的權(quán)利,誰都應(yīng)擁有塵世的幸福,詩人也一樣,他們的幸福也包含著娛樂的享受。人性中確實也存在著娛樂、游戲和追求戲劇性的文化心理傾向,而時代正好迎合了人們潛在的欲望,誰用娛樂游戲自己的人生,誰就會被娛樂化,誰就有可能丟失自己,他在娛樂中就變得形跡可疑。葡萄牙作家佩索阿,他一天到晚做著瑣碎的會計事務(wù),他并沒有因此用一種娛樂的方式消解自己,他的寫作忠實于自己的內(nèi)心,是歡樂也是痛苦,他為世界奉獻出茂盛的思想,他活出了有力量的一生。最近因獲《人民文學(xué)》散文獎而受到關(guān)注的打工詩人鄭小瓊,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她害怕出名,只想打工,她需要保持在場感,一種底層打工者在城市的恥辱感。本來像鄭小瓊這樣有才華的詩人,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知名度換取更好的工作,但她沒有用詩歌去換取什么,她獲了獎,她出了名,她還是那個實實在在的打工妹,她還保持著內(nèi)心的思悟與疼痛。當然,我希望鄭小瓊?cè)ミ^上更幸福的生活,就像她熱衷于自由的心靈和詩歌。
盡管我們的身邊走動的是娛樂的身影,盡管我們已把對這個世界的責(zé)任感消解得所剩無幾,盡管詩人平靜得不再心存幻想,但還有更多的人正視這個一切娛樂化的人間。他們把娛樂與詩歌的事業(yè)分開,堅持著對詩歌的信實,在精神的原野上唱出生命的天籟。天地之間,萬物競秀,由于詩人去尋求自由、良知、美和愛,大地才有情有義。無論是高貴或卑微的生命都走在完成著自己的歷程的路上,身為詩人、身為用文字去記錄人類記憶的詩人,應(yīng)有義務(wù)有責(zé)任去維護文字的純粹性,維護詩歌的原本性。詩人創(chuàng)造著人類的精神,就應(yīng)身懷憂慮、激情、快樂、悲憫的鑰匙,去打開人類通往世界夢想的大門,這要求詩人要有大心靈、大智慧和大思想。
我們處于這樣一個要么焦慮不堪,要么沉溺物質(zhì),要么娛樂至死,要么平庸無為的環(huán)境里,人在天地之間所獲得的靈性和對世界的感應(yīng)力也在漸漸消減,過多的塵埃遮閉了我們的天分,詩人原來是善于用豎琴,以歌聲感動并迷醉自然的,以至于獸、鳥、樹、石都在異常愉悅的形狀下陪伴著他。而世界的美和未來原來是可以在進步思想的啟動下重新被發(fā)現(xiàn)的。
今天當我們談及詩人的責(zé)任,我想,一個只會娛樂而沒有思辨能力的民族是可怕的,一個沒有思想的詩人更談不上給別人傳遞有價值的東西。對于詩人來說,不僅要看他寫出了什么樣品質(zhì)的詩歌,還要看他在詩歌中向人類貢獻了多少有價值的思想。
讓詩歌回到人性的書寫
最近與一位不寫詩但熱愛閱讀的朋友聊天。提到漢學(xué)家顧彬?qū)χ袊斚略姼璧谋頁P,盡管現(xiàn)在也有不少這樣的聲音,他在高興之時更多的是對詩歌的擔(dān)憂。憑他的閱讀和了解,他說現(xiàn)在的詩歌充斥著貪婪、無聊和臆想、自戀;很多詩人把自己的個人悔恨不滿或內(nèi)心的黑暗放大,到處充斥語言的垃圾和暴力;他說當下的詩人極少有在詩歌中推進漢語的建設(shè),詩歌語言的僵化是詩歌喪失魅力的一個原因;他說作為讀者他更希望讀到有體溫的詩歌,在詩歌中找到大地上發(fā)生的感人細節(jié)。
朋友的牢騷,的確也是詩歌的困境,現(xiàn)在看當下的文學(xué),對殘酷、暴力的描寫已是無以復(fù)加,而寫人性的美和人的尊嚴的作品就越來越稀缺。人性在現(xiàn)代性的進程中被異化被拋得越來越遠。如果文學(xué)喪失了對人性的堅守和教化,缺少了對人性深刻的挖掘,文學(xué)必會走向枯萎。讓詩歌回到人性的書寫上,體現(xiàn)人對自己的真誠發(fā)現(xiàn),因為沒什么比得上詩歌更能直指人心的了。詩歌要的是溫暖的人心,詩歌要有感人的眼神,詩歌應(yīng)喚醒內(nèi)心的宗教情感,重視人性、重視人道的精神。
朋友喜歡基斯洛夫斯基的電影,他欣賞基斯洛夫斯基在處理電影鏡頭時不是過分渲染,而是在不經(jīng)意間展示人性的美,比如處理仇恨題材時,也不像張藝謀在《滿城盡帶黃金甲》里表層的表達。他說這位導(dǎo)演在他電影中把悲傷或仇恨隱藏起來,就像他要在觀眾面前把他人物的隱痛收拾好,但在一些生活的細節(jié)里,導(dǎo)演展示了人性的偉大和力量,給人希望;即使是波德萊爾在寫惡時,也是把惡收拾好的,他寫出的還是人性之美;現(xiàn)在,我們看到更多的是詩歌的形體,是粗俗和無聊,而不是詩歌的精神,人性的高度;梁羽生說過,武俠小說可以沒有武,但不能沒有俠,詩歌需要正是這種給人帶來希望的境界。
無論在什么時代,詩歌都是與眾不同的,在一個極度娛樂化的時代,詩歌的精神更應(yīng)是人心的溫暖,人性的寬容和尊嚴。一個人內(nèi)心黑暗,他的明亮是有限的,我們只有在寫作中讓自己的內(nèi)心越來越明亮,只有在自身喚醒同時也使讀者喚醒內(nèi)心的人性、尊嚴,我們才談得上去傳承文明。只要我們還有人在堅守在認識在熱愛,我們必將皈依人性的殿堂,正如《苔絲》的作者托馬斯?哈代說:“將來總有一天,整個自然界里,只有山海原野那種幽淡無華的卓絕之處,才能和那些更有思想的人,在心情方面,絕對地和諧,這種時候即使還沒真正來到,卻也好像并不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