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德合拍的電影《拉貝日記》于4月在全國上映，影片主人公約翰·拉貝憑借自己納粹黨徒的身份，和其他當時留在南京的二十幾個西方人一起，建立了3.88平方公里的“安全區(qū)”，從日軍手中拯救了25萬中國人的性命。

然而當戰(zhàn)爭結束之后，宋美齡希望他能在東京審判中作為南京大屠殺的證人出席時，曾經在日軍刀槍面前無所畏懼的他婉言拒絕了。此時的拉貝，因為自己的納粹背景，已經遭遇了一次次難以想象的折磨……

在南京暴行這樣一場恐怖中，有這樣一批勇敢的美國人和歐洲人：他們創(chuàng)建了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公然反抗日本侵略者，并且從幾乎難以幸免的滅絕人性的大屠殺中援救出成千上萬的中國難民。他們的職業(yè)是傳教士、醫(yī)生、教授和行政官員——而不是訓練有素的軍官。這里要敘述的就是委員會主席約翰·拉貝的故事。

外界一般受張純如女士的影響將拉貝稱為“中國的辛德勒”，但按照美國華裔社會活動家邵子平先生的評價，“應該說辛德勒是一個小小的拉貝”。一般認為辛德勒雇傭1200名猶太人做工時納粹德國已顯敗象，除商業(yè)利益外，辛德勒也有對自己前程的考慮；而拉貝等人保護25萬難民則完全出于單純的人道主義動機，并與德國政府的意愿相反。

日本人有槍，而我只有納粹黨標志和袖章

德國商人約翰·拉貝，對南京的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他是一名英雄，“南京的活菩薩”。但是對日本人而言，拉貝是一個奇怪的和討厭的拯救者。因為他不但是一名德國公民——一名與日本結盟國家的公民——而且是納粹黨在南京的負責人。

當選為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主席

在南京暴行之前，拉貝曾過著游歷甚廣而相對寧靜的生活。他于1882年11月23日出生于德國漢堡，曾在非洲工作了幾年，1908年來到中國，成為德國西門子中國公司駐北京辦事處的雇員。1937年調至南京辦事處。

幾年后，拉貝變?yōu)榧{粹主義的一個忠誠的支持者，并成為納粹黨在南京的代理負責人。1938年，他告訴德國聽眾：“我不但相信我們政治制度的正確無誤，而且作為國社黨的一個組織者，我百分之百地支持擁護這種制度?！保◣资旰?，拉貝的外孫女堅持認為，拉貝主要是把納粹黨看做一個社會主義組織，并不支持它在德國境內對猶太人和其他種族的迫害。）

拉貝的大多數德國同事早在日本軍隊到達南京之前，就離開了中國，拉貝選擇了留下，并當選為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主席。即使在日本使館官員召見他，強烈要求他離開的情況下，拉貝依然堅持留下。

致電希特勒請求幫助

拉貝最緊要的憂慮不是他個人的安全和幸福，而是建立安全區(qū)。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的成員們希望安全區(qū)內杜絕所有軍事行動，但是日本軍隊拒絕承認安全區(qū)為中立地帶。

拉貝覺得有向更高當局請求幫助的必要。1937年11月25日，他發(fā)電報給阿道夫·希特勒，請求元首“善意地從中調停，中立區(qū)是為那些沒有參戰(zhàn)的人們建立的，要求日本政府予以承認”。與此同時，拉貝也發(fā)電報給他的朋友、總參議克里貝爾先生“請真誠地支持我對元首的請求……否則的話，將釀成一場不可避免的大屠殺。希特勒萬歲！拉貝——西門子公司代表和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主席”。

希將勒和克里貝爾都沒有答復，但是拉貝很快注意到日本在南京的轟炸方式有所改變。他發(fā)電報之前，日機在南京城內狂轟濫炸；以后他們只進攻軍事目標，像軍事學校、臨時機場、兵工廠和軍火庫等。但隨著一個又一個危機的臨近，拉貝的勝利只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可怕的形勢很快到來。

12月12日下午6時30分，他寫道：“紫金山上的炮火不停地轟鳴著——山的四周都處在電閃雷鳴之中。驟然間，整座山置身火海……”當時他想起了一句預示著南京惡運的中國古語：“紫金焚則金陵滅?！?/p>

親自拉起趴在年輕姑娘身上的日本兵

拉貝不斷地給日本使館寫信，要求制止日軍的暴行，但這一切似乎無濟于事，在安全區(qū)外，新的暴行每天都在不斷出現(xiàn)。于是，拉貝做了現(xiàn)在想起來令人十分害怕的事情：他開始在城里四處游蕩，打算以個人力量去阻止暴行的發(fā)生。

無論何時拉貝開車往來于南京城中時，不時會有男人跳出來攔住車子，請求拉貝去制止一場正在進行的強暴——通常受害人是該男子的姐妹、妻子或女兒。于是拉貝就讓他上車一起趕往出事地點。一到那兒，他就將日本兵從受害者身邊趕跑，有一次他甚至親自拉起一個正趴在一名年輕姑娘身上的日本兵。他知道這些行動是非常危險的。拉貝在給希特勒的報告中寫道：“日本人有手槍和刺刀，而我……只有納粹黨標志和我的袖章。”

拉貝被南京城內的暴行驚呆了。他看見許多具婦女的尸體橫陳在被燒焦的房屋廢墟邊上，有些婦女的尸體躺在碎啤酒瓶上，還有的被竹竿刺破了身體。他親眼目睹了這些受害者的慘狀——甚至與其中一些奄奄一息的人進行交談，把她們的尸體送到了鼓樓醫(yī)院的停尸房。

而同時，他看見幾乎在每一條街角處都貼著漂亮的日本海報，上面寫著：“回到家鄉(xiāng)來！給你飯吃！信賴日本軍！可得救助！”

為新生兒舉辦小型生日慶祝會

拉貝從決定救助中國難民之后，就竭盡所能地收容中國人，他把自己的房子和辦公室變?yōu)槲鏖T子公司雇員及其家屬的避難所，還把許多中國婦女藏在后院矮小簡陋的茅屋中。為防止她們遭受日本流氓的傷害，拉貝專門建立了一套警報系統(tǒng)。只要有日本兵翻過院墻，婦女們就會吹響口笛招呼拉貝沖到院內將他們趕走，這種情況太頻繁了，以至于拉貝晚上幾乎不敢離開家，唯恐日本兵會趁他不在的時候闖進來，對那些可憐的婦女恣意施暴。

拉貝不斷地給處于恐怖狀態(tài)的難民們打氣，使他們保存活下去的愿望。每當住在院子里的女難民生產，他就會為新生兒舉辦小型生日慶祝會。每個新生兒都會收到一份禮物：男孩10美元，女孩9.5美元。更具象征意義的是，當男孩子出生時，便取名叫拉貝；如果是女孩子，就用他妻子的名字，叫多拉。

拉貝的膽識和慷慨最終贏得了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其他成員，甚至包括那些從根本上反對納粹主義的人的心，美國人羅伯特·威爾遜大夫就曾經在給家人的信中贊揚拉貝說：“他在納粹圈子里很突出……有著一顆充滿仁愛的心，很難將他的人格與他對‘德國元首的尊崇結合起來?！?/p>

南京暴行遲來的受難者

多數南京的幸存者知道拉貝等人在南京的事跡，但幾乎無人了解他們后來的遭遇。一些這樣的外國人后來備受羞辱，回到祖國后又遭到審訊和隔離，身心都受到了無法愈合的創(chuàng)傷，有人甚至絕望地自殺。這些外國人中的一些人可以算是南京暴行遲來的受難者。

宣傳南京真相而遭蓋世太保逮捕

在回德國之前，拉貝曾向南京的中國人保證，要把日本人的暴行在德國公諸于眾，并試圖會見赫爾曼·戈林甚至阿道夫·希特勒。1938年，拉貝帶著約翰·馬吉拍攝的南京暴行的膠片拷貝返回德國。

拉貝信守了對中國人民的承諾，他向德國當局通報了日本人在南京的暴行。通過不停演說和反復播映約翰·馬吉拍攝的膠片，將南京大屠殺的事實公之于世。但拉貝沒能見到希特勒，6月8日，他給這位元首寫了一封信，還附上了南京暴行的膠片拷貝和報告。但如果拉貝想從希特勒那里得到同情，他就大錯特錯了。幾天后，兩名蓋世太保到他家里將他逮捕。

拉貝在蓋世太保總部受到了幾個小時的審訊。西門子公司的卡爾·弗里德里希為他擔保，并保證拉貝不會再公開談論日本人的暴行，他才被釋放出來，拉貝被警告不得就南京的暴行進行演講、談論和寫作，更重要的，不得將南京暴行的膠片交給任何人看。

為維生變賣中國藝術品

后來的幾年對于拉貝來說就像惡夢一般。在戰(zhàn)爭剛剛結束的一段時期，因為他的納粹背景，拉貝遭到了很多憤怒的指責。首先，他被蘇聯(lián)人逮捕，在弧光燈前被審訊了三天三夜。然后，他又被英國人抓去折磨了一整天，最后的羞辱是因為一位熟人的告發(fā)，他被卷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非納粹化”的過程中。他必須支付辯護費用，在這期間，他還失去了工作許可證，耗盡了積蓄和精力。拉貝一家擠住在一間小屋里，忍受著饑餓和寒冷，還不得不把他收集的心愛的中國工藝品一件件地賣給美軍，以換取豆子、面包和肥皂。營養(yǎng)不良使他患了皮膚病，而悲哀和壓力更是摧垮了他的身體。

《拉貝日記》中的這段摘錄表明了他那時的精神狀態(tài)：

昨天，我要求非納粹化的請求被拒絕了。作為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的主席，我曾拯救了25萬中國人的生命，但我的請求還是被拒絕，因為我曾當過短期南京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的領導，而像我這樣有頭腦的人本不應加入該黨的。我還要請求……如果他們不給我在西門子公司工作的機會，我不知憑什么能活下去。我必須斗爭——可我太累了?，F(xiàn)在我還要每天接受警察的訊問。

如果我在中國聽說過任何納粹的暴行，我不會加入國社黨……在南京，對于數十萬人來說，我是“菩薩”，可在這里，我是“賤民”，是無家可歸的人。

1946年6月3日，拉貝的納粹罪名終于得到了免除，精神的折磨總算有了盡頭，可拉貝一家的生活依然十分艱難。

南京人民募集1億中國幣

1948年，當南京政府將拉貝的遭遇告知南京人民時，幾天之內，大屠殺的幸存者就為拉貝募集了1億元中國幣，相當于當時的2000美元——這在當時可不是個小數字。當年3月，南京市長來到瑞士，購買了大量的奶粉、香腸、茶葉、咖啡、牛肉、黃油和果醬，寄給了拉貝。而這之前，拉貝一家靠采集野菜，煮成湯讓孩子們吃，大人則憑著一點干面包維持生命。

自1948年6月到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南京，南京人民每月都給拉貝寄一包食品。國民黨政府還指出，如果拉貝愿意返回中國，將為他提供住房和終身養(yǎng)老金。拉貝一家對南京人民的支持十分感激，南京人民的這一舉動使他恢復了對生命的信心。

兩年后，拉貝死于中風。去世前，他留下了一份記錄他在中國工作情況的文字遺產：2000多頁關于南京暴行的材料，這些材料都進行了打印、排序和裝訂，甚至還有圖片說明。半個多世紀后，這份珍貴的《拉貝日記》才為世人所知。

（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