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中 李明華
自我國語文獨立設科百余年來,文學習作一直受到排斥,文學只要求閱讀,不要求寫作。新中國成立60年來歷次頒行的語文教學大綱或課程標準,從小學、初中到高中,寫作訓練的文體只限于記敘文、說明文、議論文、應用文,不涉及詩歌、故事、小小說、短劇本。即使是在上世紀50年代漢語、文學分科的教學大綱中,文學寫作依然缺席。特別是寫詩,語文教學中不練習,語文考試時被禁止,中考高考作文題往往明確說明不要寫成詩歌。
中小學語文課程長期以來只重實用寫作、排斥文學寫作,結果是一代又一代學子文學細胞退化,語文素養(yǎng)留下缺憾,“詩的國度”日漸式微。以致有識之士發(fā)出這樣的慨嘆:“古代文人,寫詩抒懷,以詩酬答,以詩相贈,是平凡生活中最平凡不過的事。可現(xiàn)代當代的文人(廣義的)還有多少能寫詩!即使能寫詩,可又有多少人能夠寫得好詩,實際情況確是‘一代不如一代。也就是說,中國詩教的薪火已經(jīng)快沒有傳人了,快要熄滅了!追根溯源,這不正是現(xiàn)代中國語文教育的一個悲哀嗎?”
有研究者曾經(jīng)指出:“現(xiàn)行中小學語文教學大綱對文學寫作能力不提出要求,只對文章寫作能力做出逐年級逐學段提高的具體規(guī)定,正是堅持了葉圣陶的寫作訓練原則?!笔堑模~圣陶早在1940年就說過:“高中學生與初中學生一樣,他們所要閱讀的不純是文學,他們所要寫作的并非文學”,“中學生不必寫文學是原則,能夠寫文學卻是例外”。葉老這樣講,旨在說明一個基本觀念——國文的含義比文學寬廣得多,教學國文并不等于教學文學;意在強調閱讀與寫作的訓練應偏重普通文,對于基本訓練要鍥而不舍,熟而成習。如今,時光已經(jīng)過去了70年,普通文的讀寫訓練依然應該“偏重”,應該“鍥而不舍,熟而成習”。但是,語文教育畢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我們實在應該深思:語文課程是否應該繼續(xù)排斥文學性寫作?
我們認為,應把文學習作納入中小學語文課程目標。這樣做有如下好處:
1.有利于全面提高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指導學生嘗試文學寫作,能夠打破文學寫作的神秘感,引導學生更加親近文學,以文學習作促進文學閱讀和文學欣賞,強化審美體驗,加快形成文學素養(yǎng)。語文課不是培養(yǎng)作家的,但它可以普遍提高學生的文學修養(yǎng)。文學寫作還能與文章寫作互補共濟,使學生的寫實能力與寫虛能力協(xié)同發(fā)展。以往語文課的寫作教學過于偏重寫實,忽視寫虛?!耙驗閷懱撃芰ξ丛玫介L足的發(fā)展,所以,我們的學生在寫實寫不好、無話可說的情況下,就只能瞎編一通。這樣的結果是,寫實、寫虛都沒有發(fā)展好?!眱蓷l腿走路比單腿行進會更穩(wěn)當,也更有后勁。
2.有利于發(fā)展學生的形象思維。寫詩、寫童話,離不開形象思維。大凡寫虛都要用形象思維,而寫實則主要靠邏輯思維。形象思維與邏輯思維是人進行思維的兩種最基本的形式,共同發(fā)展才好。在少兒階段,形象思維的發(fā)展更有優(yōu)勢,顯得更加重要。新世紀對人才更加看重創(chuàng)造性思維,創(chuàng)造性思維的形成也更多地倚重形象思維的發(fā)展。
3.有利于促進學生的語言學習。文學是語言的藝術。寫詩講求煉字,講求韻律。虛實、平仄、節(jié)奏、押韻、對仗,都得用心推敲。寫童話,講求想象奇特、大膽夸張、語言兒童化。編劇本寫臺詞,講求語言個性化、口語化。文學習作正可鍛煉學生綜合運用語音、詞匯、語法和修辭手段的能力,使規(guī)范和變異互動統(tǒng)一,促進純凈語言的吸收和運用。
4.有利于提高學生的學習興趣。在實用文體寫作之外再加文學習作,看似增加了學生的學業(yè)負擔,其實不然。一味地寫作實用文體,學生易生枯燥單調之感:適當穿插幾次文學寫作,換一換思維方式,變一變言說方式、表達技法,學生反會增添興趣。
5.有利于提高教師的專業(yè)素養(yǎng)。指導學生寫文學習作,要求教師自己會寫或懂文學作品。批改和講評學生的文學習作,要求教師善于鑒別、欣賞、修改、評價。這就必然會給教師增添壓力和動力,促使他們多讀文學,多關注青少年文學,多搞一點文學練筆,提高自身文學功底,與學生共同成長,以勝任教學,惠澤學生。
綜上可知,把文學習作納入語文課程目標實在是很有必要的。
那么,語文課程目標中加入文學習作是否可行呢?我們認為可行。
首先,中小學生并非不能寫文學。
兒童從來不缺乏想象,他們的想象力常常令大人自嘆弗如。兒童也不缺少文學細胞。特別是詩歌,最接近兒童天真的性情和浪漫的心靈。低年級小學生口中會冒出“雪化了變成春天”、筆下能流出“圓珠筆在紙上快樂地蹭癢”這樣美妙的句子。遺憾的是,在長達12年寫實寫實再寫實的“訓練”下,他們未能開發(fā)的詩的天分被壓抑下去,扼殺掉了。到了高中再想讓學生寫首詩,如同沙基上造塔,造不成了!
有人說:喜好文學的學生畢竟是極少數(shù),不能寫的卻是大多數(shù),不該讓大多數(shù)去寫極少數(shù)能寫的東西。我們的回答是: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在教學實踐中,我們有切身的體驗。在教讀兒童文學作品后,作文課上我們往往指導學生寫一寫。兒童詩、兒童小說、童話都寫過,兒童劇劇本也編過,學生沒有不按時交的。對他們來說,這樣的作文并不比議論文、說明文難寫。教師批改講評、學生修改之后,我們總會選出一些寫得比較好的,匯編成《兒童文學習作選》,印裝成冊發(fā)給學生留存。在教初一學生讀過寓言童話單元之后,我們也安排過作文訓練——自己構思擬題寫一篇寓言或童話。那次作文,學生的積極性超乎往常,不少學生寫了兩篇、三篇,有的既寫了寓言又寫了童話,而且多數(shù)習作合乎文體特點。當時我們恰好應邀主編《初中生優(yōu)秀作文選評》,面向省內征得的稿件盡是記敘文、說明文、議論文,想編一組寓言和童話,竟無稿可選,于是只好從這個班的作文中選出幾篇編進去,算是填補了“空白”。
我們認為,多數(shù)學生是能夠寫文學的,關鍵是別要求太高。學生嘗試寫詩,不要奢望寫得像“神童詩”那么神:練習寫童話,不要期盼寫得如“童話大王”那般好。再就是要有點彈性,留點選擇性。實在“創(chuàng)”不出的,可以仿寫、改寫或續(xù)寫,允許他們自主選擇,揚長避短,發(fā)展特長。
在文學習作中,最難寫得像樣的大概是詩。但學生只要寫了,哪怕它“蹩腳”,哪怕是“順口溜”,也應鼓勵——他至少經(jīng)歷了聯(lián)想想象、構思立意、選詞煉句、分行押韻的過程,體驗了“詩言志”的甘苦滋味,或許還由此產生些許感悟——《靜夜思》《游子吟》這樣平白如話的詩,原來“成如容易卻艱辛”!無論如何,嘗試過寫詩的人,總要比一輩子沒有寫過詩的人,多一種文學體驗,多一份人生享受!
其次,古代有可取的經(jīng)驗,外國有可鑒的成例。
我國古代語文教育以識字讀書寫文章為主。所讀的書,如《千家詩》《昭明文選》《古文辭類纂》……詩詞文賦皆備,名家名篇薈萃。讀寫方法上提倡“多讀胸中富,多寫筆生花”“能讀千賦,則能為之”“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啟蒙階段輔以熟誦《幼學瓊林》
《聲律啟蒙》《笠翁對韻》之類的韻對教材,并進行由詞、短語到句子的屬對訓練。因此,讀書人一般不難形成吟詩作對的基本素養(yǎng)。
國外當代母語課程列入文學習作目標的占多大比例,我們還無法確知。但根據(jù)《中外母語課程標準譯編》一書來看,在中國之外的十個國家中,就有英、美、德、法、韓五國在母語課程標準中明確提出了文學寫作的要求。如韓國的國語課程標準規(guī)定:“國民必修的基本學科國語課的教育內容由聽、說、讀、寫、國語知識和文學六個領域構成”,文學領域中“作品欣賞和創(chuàng)作的實際”包括“詩(童詩),小說(童話、故事),戲劇(劇本),隨筆”?!拔膶W的創(chuàng)作”目標為:“(1)用多樣的角度和方法來創(chuàng)作不同的作品。(2)發(fā)表并互相評價創(chuàng)作的作品?!庇秩纾挠⒄Z教學大綱將11年義務教育分為四個學段。寫作的“范圍”,第一學段“包括故事、詩歌、課堂活動和個人經(jīng)歷”,第二學段“包括故事、戲劇、詩歌、個人的興趣喜好和經(jīng)歷、課堂上的活動等”,第三、四學段包括便條、日記、信件、報告、評述、廣告、傳記等實用性寫作和散文、詩歌、故事、劇本、電影劇本等文學類寫作;“主要技巧”中要求,“培養(yǎng)學生詩歌寫作能力,鼓勵學生掌握各種詩體的格式,以自己特有的風格創(chuàng)作與所讀詩歌相關的詩文,同時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歷創(chuàng)作詩歌”。
古人在教育不發(fā)達的時代能做到的,今人難道就做不到嗎?外國兒童、少年能寫的,以“詩歌國度”著稱于世的中國孩子就寫不了嗎?
我國新世紀頒布的語文課程標準,在寫實兼及寫虛、鼓勵自由表達和有創(chuàng)意表達方面,比上世紀的教學大綱有了明顯變化。新編的中小學語文教科書,有的版本已經(jīng)結合文學閱讀編入了文學寫作的練習。一些語文教師,也已經(jīng)注意到“捕捉學生作文中的文學意識,并加以保護和引導,以此來提高學生的文學素養(yǎng)”。一些省市的中考高考作文題,近幾年逐漸放寬文體限制,有的允許寫詩歌、劇本,甚至出現(xiàn)了“懷想天空”“提籃春光看媽媽”之類文學色彩較濃的命題。這些變化是可喜的。但是,課程標準是教材編寫、教師執(zhí)教、考試評價的依據(jù)。課程標準不提的目標,不可能恰當、有序、合度地落實在教科書和師生教學活動中,也不可能名正言順地納入評價體系。
我們期望,本文提出的問題能夠引起語文教育工作者的關注,得到語文課程標準修訂者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