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玲 張宇軒

摘要主體制度是民法的核心制度,是建立民事法律關系的先決條件。隨著現(xiàn)代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民事主體二元結構面對急速變化的社會現(xiàn)實已經難以支撐和維持。事實上,非法人團體已經大量出現(xiàn),直接或者間接的成為了民事主體。本文從民事主體制度的理論和我國立法現(xiàn)狀出發(fā),結合王利明教授和梁慧星教授分別制定的民法典草案,探討了非法人團體在民事主體制度中的法律地位。

關鍵詞非法人團體民事主體法律地位

中圖分類號:D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6-361-02

最早出現(xiàn)“民事主體”一詞是在羅馬法典中,為民事主體理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確立了民事主體的一元結構。但羅馬法的民事主體不僅包括自由人,也包括“團體”在內。隨著市民社會日漸成熟,加上資本主義的逐步興起,《德國民法典》第一次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法人”概念,構建了二元結構的民事主體制度。從此,二元主體結構的主流地位正式確立,各大陸法系的國家和地區(qū)紛紛仿效二元結構的民事主體制度①。

我國的《民法通則》采用的是二元結構的民事主體架構體系。盡管《民法通則》分別在第29條和第30條規(guī)定了個體工商戶、農村承包經營戶以及個人合伙的性質、權利及義務,但他們并沒有被劃入第三類主體,只是歸入了第二章公民(自然人)之中,因而并沒有改變這種二元結構的基本形式。

隨著經濟和社會生活的發(fā)展,各類不具備法人條件的社會組織大量涌現(xiàn)。雖然各國或各地區(qū)對其稱謂和類型規(guī)定不同,但基本含義均指不具備法人資格、但可以自己的名義從事活動的組織體②。

一、非法人團體的法律地位的立法例

《德國民法典》第54條規(guī)定:“對于無權利能力的社團適用有關合伙的規(guī)定,以此種社團的名義對第三人所為的法律行為,由行為人個人負責;如行為人為數人時,全體合伙人視為連帶債務人?！庇纱丝梢?無權利能力社團沒有獨立的法律人格,不具有獨立的民事主體地位,其參與民事活動所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責任承擔都直接歸屬于其社員。德國立法者設立此項不利于無權利能力的規(guī)定,乃在實現(xiàn)一定的政治目的,企圖迫使當時具有政治、社會及宗教性質的團體登記為法人社團③?！暗聡乃痉▽嵺`和理論一直在努力擺脫民法典對無權利能力社團的發(fā)展所施加的禁錮……司法判決已普遍認為,與無權利能力社團的結構形式相抵觸的合伙法規(guī)定,已悄悄地被社團的章程所取代。除那些正是以權利能力為條件的外,司法判決對之已類推適用《德國民法典》中關于有權利能力社團的規(guī)定。④”

我國臺灣地區(qū)的對于無權利能力的社團的規(guī)定,基本類似于德國法律,我國臺灣地區(qū)法官對此類問題也采取了回避的態(tài)度:“大法官釋字第486號解釋認為,自然人及法人為權利義務之主體,固為“憲法”保護的對象。惟為貫徹“憲法”對人格權及財產權之保障,非具有權利能力之團體,亦應受保障”⑤。我國學者王澤鑒認為此解釋符合事實,應該給予法人地位。

與大陸法系不同,英美法系由于沒有法典式的民事主體制度,因而對非法人組織的規(guī)定極為靈活。在美國聯(lián)邦地區(qū)法院民事訴訟規(guī)則第17條第二款中規(guī)定:“對合伙或非法人團體,該州的法律沒有規(guī)定起訴或應訴的能力時,為了實現(xiàn)該當事人或對該當事人行使基于美國憲法或法律所享有的實體權利,可以以通常名義起訴或應訴。⑥”

二、賦予非法人團體民事主體資格的依據

我國現(xiàn)行民事立法對非法人團體的主體地位采取了暖昧態(tài)度,民法理論界對此也爭論不休。一種觀點認為,民法典不應賦予非法人團體民事主體地位,因為非法人團體種類繁多,形式多樣,無法抽象出共同的規(guī)則予以規(guī)定。漠視第三類主體的存在,對各種非法人團體普遍存在這一現(xiàn)實視而不見,顯然缺乏理論和立法技術的自信,因此,應當賦予非法人團體的主體地位。

(一)從羅馬法到德國民法典,民事主體的范圍不斷擴大

從實踐來看,非法人團體在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方面都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法律系根源于社會生活,既然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大量的非法人組織與其他組織和個人之間發(fā)生著社會關系,這就需要以調整一定社會關系為己任的法律確認其民事主體資格。

(二)傳統(tǒng)民法認為,在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上,非法人團體與法人并無實質的差別

非法人團體與法人的主要不同僅在于不具有完全的民事責任能力。概而言之,非法人團體不具有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能力,當非法人團體不能清償債務時,應由該非法人團體的設立人或開辦單位或上級承擔連帶責任⑦。就法人的責任能力而言,法人有限責任的真正涵義是指法人的投資者、創(chuàng)立者或其成員對法人債務的責任形式而言的,隨著“揭開法人面紗”的發(fā)展,法人的有限責任也不是鐵板一塊了。在這一層面上講,非法人團體與法人的民事責任能力是相同的,即非法人團體同樣以其自身全部財產承擔民事責任。

(三)從訴訟層面上看,非法人團體在民事活動中可能產生糾紛,侵犯其他市場主體的權利或者被其他市場主體侵害

這種情況下,一旦糾紛被訴諸法院,如何確定該糾紛的當事人就成為法院的第一道難題。非法人團體到底具備不具備民事能力?能否成為適格的當事人?正如江平教授所說:“訴權是由于實體權利受到侵犯后才能享有的。沒有實體權利,哪里來的訴訟權利?訴訟法中的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既然可以是非法人團體,那么,它享有的獨立請求權是不是就是獨立的民事權利,訴訟法承認其主體資格和獨立權利,而實體法卻又不承認其主體資格和獨立的民事權利,豈不荒謬!⑧”

(四)從我國立法層面上看,現(xiàn)行的法律實質上是承認非法人團體的民事主體地位的

1.《物權法》第78條規(guī)定已經認可業(yè)主委員會或業(yè)主大會可以作為被告,也就是賦予它們消極的民事訴訟主體資格,它們的主體性質應當是非法人團體。

2.《合同法》第2條規(guī)定:“本法所稱合同是平等主體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之間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協(xié)議”?？梢?《合同法》賦予了其他組織(非法人團體)的主體地位。

3.《公司法》第14條:“公司可以設立分公司。設立分公司,應當向公司登記機關申請登記,領取營業(yè)執(zhí)照。分公司不具有法人資格,其民事責任由公司承擔。”可見,它體現(xiàn)了立法者試圖在分公司和公司之間“劃清界限”,讓分公司在更大程度上具有了“獨立”色彩。

4.《合伙企業(yè)法》第14條規(guī)定的設立合伙企業(yè)的條件,合伙企業(yè)有自己的名稱,合伙人繳付的出資成為合伙企業(yè)的財產基礎。第20條、第38條、第41條對合伙企業(yè)債務與財產的規(guī)定也充分說明合伙企業(yè)是一個獨立的主體。合伙企業(yè)的財產和合伙人的財產是嚴格分離的,合伙企業(yè)的債權債務與各合伙人的債權債務也不得混淆。

5.《著作權法》與《商標法》將著作權、商標權的主體界定為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可見非法人團體可以成為知識產權的權利主體。

可見,傳統(tǒng)的二元民事主體制度已經不適合現(xiàn)代社會實踐的需要,在理論上也難以自圓其說,實有反思的必要。

另外,有學者認為,“應建立開放性的法人體系,首先應走出法人成員承擔有限責任的理論誤區(qū),采用“大法人”概念。依此,理論中所謂的‘非法人團體,作為法律上認可的主體,應當被稱為‘法人,應當納入法人之中而非與法人并列的民事主體⑨”。這種觀點雖然認識到非法人團體的現(xiàn)實存在,然而企圖通過擴大法人概念的做法予以解決,將嚴重沖擊我國民眾業(yè)已形成的法人觀念,有削足適履之嫌。

三、兩部民法典草案建議稿對第三類民事主體規(guī)定之比較

打破傳統(tǒng)民事主體制度的束縛,在民法典中增加第三類民事主體有其必要性和可能性,那么在民法典中應該如何進行制度設計呢?由于人大法工委官方民法典草案和徐國棟教授的《綠色民法典草案》基本否定第三類民事主體的獨立地位,故本文不加以評述。梁慧星教授起草的民法典草案建議稿和以王利明教授起草的民法典學者建議稿對第三類民事主體制度都作出了相關規(guī)定。

(一)“非法人團體”還是“其他組織”的稱謂之爭

梁慧星教授稱之為“非法人團體”,而王利明教授稱之為“其他組織”?！睹穹ㄍ▌t》將法人定義為“依法獨立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由此,在羅列各類主體的時候,“組織”一詞前面往往被冠之以“其他”二字,即“其他組織”。但使用“其他組織”一詞,具有較強的依附性,不方便單獨使用,立法需要對此加以改進。而采“非法人團體”名稱,不僅是因為中華民國時期引進西方法制后即有“非法人之團體”之稱謂(1930年《民事訴訟法》第40條第3款),而且以此作為一個私權主體名稱,可以避免有關公權力爭議問題⑩。并且,從法人與第三類主體相區(qū)別的角度看,使用非法人團體更能彰顯其與法人團體的區(qū)別。

(二)立法模式

王利明教授并未作出概括性的規(guī)定,僅對合伙專章規(guī)定。梁慧星教授第三章中專門設一節(jié)規(guī)定有關非法人團體的內容,是對非法人團體的抽象概括,是總括性規(guī)定,認為這樣能夠適應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各種不具備法人資格組織體的發(fā)展需要。諸如業(yè)主委員會、無法人資格的分公司、各種企業(yè)的分支機構、獨資企業(yè)、合作企業(yè)、合伙企業(yè);非企業(yè)合伙組織如律師事務所、會計師事務所,各種協(xié)會、學會的分會,學校的學生會、校友會、同鄉(xiāng)會;各種俱樂部如高爾夫俱樂部、足球俱樂部;大學內部的學院、系、所、教研室;科學院內部的研究所、研究中心、研究室、課題組等等,以及隨著社會發(fā)展新出現(xiàn)參與社會民事關系的需要的組織豘。

鑒于第三類民事主體的復雜性,民法典不但要對其共同適用的規(guī)則作出總括性規(guī)定,以便對具體的第三類民事主體的民事活動起到宏觀的指導作用,而且要加強第三類民事主體的類型化研究,然后分類制定具體規(guī)則,以便增強可操作性。因而,在立法模式上第三類民事主體應該與自然人、法人并列單獨設計成章,采取總分結合的模式?？倓t對非法人團體的定義、構成要件、設立程序、法定代表人、活動范圍、民事責任等作出概括性規(guī)定;分則針對類型化的第三類民事主體的具體規(guī)則作出規(guī)定?；诜欠ㄈ藞F體和法人都是團體主體,我們主張借鑒法人的分類方法,以設立目的為標準,將非法人團體分為營利性的和非營利性的兩大類。

(三)責任方式

梁稿第93條規(guī)定了非法人團體的民事責任:“非法人團體首先以其享有處分權的財產清償債務,其享有處分權的財產不足以清償債務的,應當由非法人團體的設立人或者開辦人承擔民事責任?！边@里尚不完善的地方:一是“設立人或者開辦人”的范圍過窄,因為有的非法人團體是開放式的,后加入的成員不是“設立人或者開辦人”,而排除其責任顯然沒有道理;二是沒有明確設立人或者成員承擔的民事責任的性質,是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如此規(guī)定留下了法律適用的盲區(qū)。

鑒于合伙在非法人團體內部的代表性,并考慮到我國民事立法對合伙的民事責任形式已經有了比較完備的規(guī)定,可以將合伙的責任形式推廣到所有的非法人團體。首先由非法人團體本身對外承擔無限責任;當非法人團體本身承擔責任的能力不足時,由各設立人或者成員對外承擔無限連帶責任,但這種責任是補充性的,是第二位的;而設立人或者成員內部承擔的是按份責任。

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市民社會的繁榮,及個人自由的充分發(fā)揮,必然會帶來社會主體、市場主體形式的多樣化。“沒有一個體系能夠演繹的解決所有問題,所以體系必須保持開放性”,所以民法典中也應確立能包容和預示未來發(fā)展狀況的開放性的民事主體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