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錫倫
成都的西御街,東起人民南路一段(東御街),西至東城根南街接祠堂街,北跨西順河街(今小河街),全長489米,寬30米。明朝時,它位于蜀王府前南北御道西側(cè),故得此名。原街以西順河街為界分為兩段,以西為西御西街,以東為西御街。1981年地名普查時合并統(tǒng)稱“西御街”(“文革”期間曾改名叫勝利西路二段)。
回民聚居一條街
老成都人也許知道,如今聞名遐邇的天府廣場便是原皇城壩的舊址,只是原皇城壩舊址面積遠不及今天的天府廣場大。據(jù)史載,皇城壩及周邊的東、西華門街,西御街等20余條街巷,早在湖廣填四川及以后一個時期,就有回民遷入定居。
因這一帶回民聚居,清真餐飲業(yè)也應(yīng)運而生,其中不乏經(jīng)營有方、名聲在外的“老字號”餐館。西御街北側(cè)的“粵香村”餐廳(最早在東御街百老匯茶社附近)當數(shù)成都回民餐飲業(yè)中檔次最高的,常常食客盈門、座無虛席,眾口盛贊這里的“海味三鮮”、“回鍋牛肉”、“紅燒獅子頭”好吃!而香味撲鼻、熱氣騰騰的“牛尾湯”、“牛肉湯”原汁原味,更是讓人垂涎三尺。
當時,成都飲食業(yè)中有名的“叫叫”(鳴堂的,又稱“吼師”)孫福全師傅就是“粵香村”的“堂倌”。他可以如數(shù)家珍地把眾多美味佳肴一口氣報出來,聽他鳴堂,猶如欣賞一段美妙的原生態(tài)市井歌謠,叫人胃口大開。
“粵香村”斜對面有一家“王胖鴨”烤鴨店,賣的烤鴨、烤鵝色如琥珀,油潤光亮,十分誘人。將它們宰成條形放入盤中,澆上鹵汁燙一燙,再淋些汁即是下酒好菜。過去有句民諺“雞胸、鴨背、鵝襠襠”,一些老買主總愛在這里買半邊回家吃。王胖鴨店一般營業(yè)至夜深,兼售面食、燒酒。1971年,金河被填,改筑為人防工程。王胖鴨店遷至半邊橋街原橋東側(cè),生意照樣火紅。
茶社里的曲苑雜壇
50年前,西御街西段有兩家著名茶社,北側(cè)是德盛茶社,南側(cè)為安瀾茶社。兩家茶社茶品一般,茶館內(nèi)的曲藝演出卻十分興盛,當時成都曲藝界不少名家都曾在此獻藝。
德盛茶社向來以表演相聲、相書、竹琴、評書而聞名,成都曲藝界的老前輩曾小昆、楊慶文、吳遐林、吳小樓的精彩段子常常令茶客們拍案叫絕。
說起安瀾茶社,早在20世紀40年代初就家喻戶曉,成都市民都知道“那兒是打揚琴的老窩子”!揚琴又稱“四川琴書”,因其主要伴奏樂器揚琴而得名。揚琴的特點是“坐地傳情”,沒有多少形體表演,主要用音樂烘染環(huán)境,用聲腔塑造人物。《三祭江》、《伯牙碎琴》、《秋江》、《清風(fēng)亭》等唱本歷來為揚琴迷喜聞樂見。在揚琴界享有盛譽的有以擅唱小生、須生、老旦的洪鳳慈,以花臉戲見長的張大章,以及揚琴花腔開派人葉南章等大師。他們以獨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和藝術(shù)造詣,讓聽眾贊嘆不已。那時的安瀾揚琴書場備有120個座位,常常座無虛席,需添加小竹凳安頓站客。
年少時,我常去安瀾茶社打開水。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成都市民一般燒柴灶或蜂窩煤。柴貴不經(jīng)燒,蜂窩煤又限量供應(yīng),每戶人家月供小煤120個、大煤80個。就算煤的質(zhì)量再好也只夠勉強煮熟一天三頓飯,若遇上煤的質(zhì)量不好,黃泥添得過多,光煮三頓飯都惱火,更不敢奢望燒開水。那年月,成都人都習(xí)慣提個竹殼殼水瓶到茶館去打2分錢一瓶的出堂開水。我家離安瀾茶社較近,右拐便是,去那里打開水是我兒時常有的差事。
一次,家里來了客人,母親吩咐我去打開水。一到安瀾茶社,我發(fā)現(xiàn)打開水的人太多,水瓶早已排成一條長龍,火膛上的銅茶壺只聞響聲,不見冒煙,甕子里的水屁熱屁熱的。一壺水剛開就被捷足先登的堂倌提到堂上摻茶去了。萬般無奈,我只好上到二樓。
二樓正在演唱四川揚琴《清風(fēng)亭》(又名《雷打張繼?!罚E_上5位演唱者多為盲人,個個神情投入,一絲不茍。整個演出聲情并茂、伴奏和諧,天衣無縫的配合和引人入勝的劇情令聽眾為之動容。聽眾席上鴉雀無聲,有凝神閉目者,有搖頭晃腦者,完全沉浸在高雅的藝術(shù)享受之中。置身其間,我也被揚琴的藝術(shù)魅力所吸引。聽著、聽著,我漸入佳境,期盼雷快點打,打死那個不孝的張繼保。可雷還沒打到張繼保頭上,我的頭先挨了一巴掌:“死娃娃,客人都走了,你開水還沒打回來,搞的啥子名堂?”轉(zhuǎn)身一看,打我者、罵我者正是我那怒氣沖沖的母親……
難忘新聲劇場
新聲劇場位于西御街南側(cè),這里曾是一個明星薈萃、譽滿蓉城的京劇大舞臺,于我而言,這里有難以割舍的故鄉(xiāng)情結(jié)。
新聲劇場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叫中央大戲院,也放映電影,其中放映《大獨裁者》時觀眾最多。兒時,我家就在與西御街毗鄰的半邊橋,每天外出,都要穿過西御街,從新聲劇場門前經(jīng)過。劇場外的海報看的次數(shù)多了,許多我至今都還記得,筱月亭、王少泉、段麗君、張燕華、筱樊春樓、蔣叔巖、王素硯、孫雁鵬這些名角兒,更是爛熟于胸。一日,小伙伴們在一起玩耍,我在大家面前炫耀:“你們曉得《穆桂英》中扮演穆桂英,《蔡文姬》中飾演蔡文姬,《鐘離春》中飾演鐘離春的是哪個不?是段麗君!”此言一出,就遭洗刷:“你娃娃書沒看幾本,書名記得不少;戲沒看幾場,演員演啥角色卻了如指掌?!被锇榈膽蛑o中暗含贊許,讓我沾沾自喜。
20世紀50年代,成都京劇團有個名噪一時的“娃娃班”,是中、小學(xué)生的最愛?!巴尥薨唷眲?chuàng)辦于1952年,先是吸收演職人員子女組成的兒童組,請老藝人張文芳、張寶坤、趙瑞堂等指導(dǎo)教戲。后來學(xué)員漸漸增多,1956年正式成立市京劇團學(xué)員隊,1959年又分設(shè)大、小兩個班。1961年,第一批學(xué)員畢業(yè),改名青年隊,成為成都市京劇團一支重要力量?!巴尥薨唷痹群笱莩鲞^《武家坡》、《楊排風(fēng)》、《拾玉鐲》、《戰(zhàn)馬超》、《時遷偷雞》、《秦香蓮》、《楊八姐智取金刀》等傳統(tǒng)劇目,最能代表實力的當數(shù)大班于1960年在北京懷仁堂向中央領(lǐng)導(dǎo)人匯報演出的《楊八姐智取金刀》。
一次兒童節(jié),學(xué)校發(fā)票讓我們?nèi)タ戳艘粓觥巴尥薨唷钡难莩?。臺上的小演員童聲稚嫩卻字正腔圓、韻味悠長,舉手投足、一招一式很是老練,看得我目不轉(zhuǎn)睛,拍手叫絕。出了劇場,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也能去學(xué)唱戲該多好啊!
當時,讓我們男孩子崇拜得五體投地的是成都京劇團以塑造孫悟空形象而聞名的“猴王”王少泉,他結(jié)合自己臉形畫的“笑猴”使表演別具特色,把太極拳的一些動作揉進猴戲表演之中,贏得滿堂喝彩。我看過他演的《鬧天宮》,聽他念道:“那一閃而過的電光是什么?哦,原來是人造衛(wèi)星。追!”旋即翻個筋斗,騰云駕霧地追了過去。戲里巧妙地將神話與現(xiàn)實融為一體,讓觀眾忍俊不禁。
1966年,“文革”開始,成都京劇團停演傳統(tǒng)戲,全部上演革命樣板戲。新聲劇場演出的《沙家浜》、《紅燈記》等我都看過,票價很便宜,兩毛錢一張。那時為普及樣板戲,成都京劇團特地選派德高望重的老藝人,到提督街市勞動人民文化宮義務(wù)教群眾學(xué)唱樣板戲。我也常去,講演廳里坐得滿滿當當?shù)?,老藝人一邊示范,一邊教唱,樣板戲大合唱的場面蔚為大觀。
我最后一次進入新聲劇場是在2003年秋。那天劇場內(nèi)高朋滿座,人聲鼎沸,但都不是來看戲的,而是作為拆遷戶被通知出席青羊區(qū)政府在此舉行的“人民公園周邊環(huán)境拆遷整治動員大會”。4年后,為打通天府廣場至南大街的快速通道,新聲劇場也被拆了。原西御街北側(cè)自小河街口以東那一段,也早已拆了個精光,融入天府廣場。小河街口以西地段的青瓦穿逗式老民房,也在這幾年先后被現(xiàn)代高樓擠出了歷史舞臺。
西御街變化太大,可仔細觀察一番后,我發(fā)現(xiàn)還是有那么一點始終沒變:街道兩旁粗壯高大的法國梧桐樹依舊婆娑,綠了一春又一夏。
鋼筆鋪后面的故事
安瀾茶社以西,解放前有一家小鋼筆鋪,和街上其他店鋪沒有什么不同,可誰也不知道普通鋼筆鋪后面有一處“藏龍臥虎”的113號住宅。鋼筆鋪的二門才是該住宅的大門,常常關(guān)著,只能從右側(cè)的小門出入。進了小門,通過一條十來米長的深巷,就能看見一個花園和后面的房屋。前廳正房分三間,中間是堂屋,兩邊是兩間大臥室,堂屋后院除了廚房廁所外,還有一座小亭子和一條通向閣樓的路。屋子、亭子、閣樓,是老成都少城一帶常見的川西民宅,不足為奇。然而,這里卻是抗戰(zhàn)時期中共四川地下黨川康特委、四川省委的秘密活動點和聯(lián)絡(luò)點。寬大的閣樓就是收藏革命書刊的地方,當時放了許多馬列主義經(jīng)典著作和進步書刊。
該住宅的主人叫趙玉雙,同盟會會員,也是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趙世炎的二哥。他憑借當時的社會地位和與軍政界上層人士的關(guān)系,成功掩護了黨的地下活動。出入這所宅院的既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黨的高級干部,也有投身革命的熱血青年,有的還在這里宣誓入黨。毛澤東的秘書田家英同志曾在這所宅院居住過一些日子;林伯渠同志也親自到這里向時任川康特委書記的羅世文同志作過指示;1939年鄧穎超同志到此主持召開“川康特委婦委擴大會議”;革命先烈李碩勛的妻子趙君陶(前總理李鵬的母親)帶著子女曾在此久居。
西御西街113號房屋很深,確是一處有利于秘密活動的好場所。地下黨在此接頭、開會,隔墻聞聲詢問,趙家人出面說是“請客”或迎送客人,也就一掩而過,平安無事。
到了20世紀90年代中期,為打通東城根街南延線,新辟建了一條起自西御街、祠堂街交會處的文翁路,原西御西街西口民房被拆除。西御西街113號趙宅以及它前面的“鋼筆鋪”也不復(fù)存在,街口新建的“國信大廈”拔地而起。2002年12月30日,中共成都市委、成都市人民政府在“國信大廈”旁立了一石碑,碑文如下:
中共川康特委活動舊址
成都市西御西街113號(現(xiàn)西御街77號)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共川康地下黨的重要活動地,中共川康特委曾多次在此召開會議,舉辦中心縣委書記培訓(xùn)班,羅世文、車耀先、李一氓等地下黨領(lǐng)導(dǎo)干部常在這里開展革命工作。一九三二年秋李鵬同志隨母親趙君陶曾寄居于此達九年。一九三九年六月,中共南方局負責婦女工作的鄧穎超同志在此主持召開中共川康特委婦委擴大會議。
特立碑紀念
如今,每當我從碑前經(jīng)過,都會駐足默默誦讀碑上鐫刻的每一個文字,也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這條街上曾經(jīng)有過的一切。我伴隨著西御街從往事中走來,也十分關(guān)注它將怎樣走向未來。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