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石林

尺八是一種樂器，源于中國古代，卻在中國“瀕臨”失傳——這是我的多疑瞎猜，中國之大，保不齊在哪兒有人還會呢!不過音樂界確實普遍認為這種樂器已經(jīng)失傳了，日本人多年來也不承認中國還在演奏這種樂器。事實上，音樂研究者在中國沒有發(fā)現(xiàn)古代那種五孔尺八在繼續(xù)使用的例證，這是讓中國人很郁悶的事兒。

日前，日本當代尺八演奏大家冢本松韻來中國演出，這已經(jīng)是他連續(xù)十年到中國演奏尺八并傳授給中國學(xué)生。他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完成對一個中國已故老人的承諾，那位老人是杭州笛子演奏大師趙松庭。冢本松韻曾向趙老學(xué)習(xí)笛子演奏循環(huán)呼吸法，趙老臨終寄言，希望冢本松韻將源于中國但卻失傳的尺八傳回中國。于是，連續(xù)十年，冢本松韻每年都到中國來演奏并授徒，這應(yīng)該算是中日音樂和文化交流的一段佳話。

事實上，不僅尺八，從中國傳到日本去的許多文化，作為原生地的中國，都因?qū)ζ渚裨嫉倪`背、荒疏和改造而不被次生地日本承認。當然，別人不承認，你可以不理他——當今許多事兒不都是這樣嗎?比如，日本就不承認書法之學(xué)還留在中國，因為中華文化斷裂了，書法作為文化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被荒廢、被扭曲了，他們認為中國正宗的書法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日本，日本對中國書法的研究超過了中國。這話是上個世紀末說的，當時把中國書法家們氣壞了。

我舉此例，不是說我承認日本人的說法，就算我內(nèi)心承認，嘴上也不敢說呀!況且我的確對日本的書法不了解，對中國的書法也不太了解，這里舉例，意思是：為什么咱們這些原生的好東西還不被人家承認?你要是夠正宗、夠強大，別人能滋生這個念頭嗎?

中日茶道不是一回事兒。但日本茶人曾經(jīng)在中國召開的國際茶文化研討會上說：中國沒有茶道或中國茶道不如日本茶道。中方與會的茶人坐不住了，有個東北茶人大哥伸手就要打人，結(jié)果被領(lǐng)導(dǎo)制止，請出湖州茶人寇丹先生上臺演講。老先生鶴發(fā)童顏，滿口京白中夾雜著溫婉的江南口音，娓娓道來，把茶道說得清清楚楚，日本茶人當場就道歉了。日本的茶道可能極端，日本人的性格可能褊狹，可問題是，你的東西傳到人家那里，被敬惜地保留著，你卻荒廢了，這是為什么呢?

有很多東西，從古代中國傳到日本，成為造就日本文化的重要因素。但日本卻不承認中國現(xiàn)在的這些文化還是正宗的，他們認為這些文化原本是枝葉傳到了日本，后來原生地生態(tài)惡化，連根爛了，反而是這些枝葉在日本落地生根。韓國同樣作為中華文化次生地，更絕，干脆說許多中華文化的發(fā)源地就是韓國。

不管怎么說，在許多日本人和韓國人的心中，還保留著中國典籍《禮記》的核心思想：“敬”。“敬”有一個標準就是，自覺地選擇有所不為。因為他們心中有“敬”，所以即使是外來的文化，也因為“敬”而使自己慢慢地接近原旨。而原生地卻由于誠敬之心荒廢，文化根脈斷裂，再想尋找原有的文化，就不得不“求諸野”了。在中國當代，主流的選擇是千方百計地去突破、顛覆，“我的地盤我做主”等暴戾兇詞活躍在人們口中。當今還有多少人真正懂史詩?一部耗費巨資拍攝的所謂大片，動不動就冠以“史詩巨片”來叫賣。約翰吳(吳宇森)的弱智大片《赤壁》在中國放映，中國觀眾放了他一馬；可是到了日本，日本媒體卻不放過他。日前有日本媒體批評約翰吳：還自稱是中國人呢，回去好好看看《三國志》、《三國演義》再來拍《赤壁》吧!你看，咱們都說過，哪怕你拍的不是三國，只要符合人情物理就行?？扇思胰毡救烁^真兒，你約翰吳可以再重復(fù)一遍你說了八百遍的話：這是娛樂片!可人家就是不認賬。

孔子也懸——這不已經(jīng)開始拍電影《孔子》了嗎?問題是，如此娛樂圣賢，過不了多久，人家要是宣布孔子在日本或是韓國，怎么辦?實際上，咱們用來當財神的關(guān)圣，在日本、韓國依然是武圣人，而不是讓關(guān)老爺替他們搶錢。所謂圣人，其實是圣之代言人。

今天的你如果能滋生圣心，他也就是你的代言人，別理解跑偏了。跑偏了，就等于喪失了滋養(yǎng)圣賢的土壤，就會讓文化更快地到人家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