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笑微
1.2億元的魚香肉絲
津巴布韋現(xiàn)在無疑是全球百萬富翁最多的國家,但它同時也是全球最窮的國家之一。事實上,每一個來到首都哈拉雷豪華現(xiàn)代、氣派十足的機場的海外游客,馬上就搖身一變成為了百萬富翁。根據(jù)津巴布韋目前的官方匯率,每10美元就可以換到10.1萬津元,而黑市上則可以換到兩至三倍的官方匯率。
“是的,我是一個百萬富翁一一個什么也買不起的百萬富翁。津巴布韋現(xiàn)在遍地都是百萬富翁。我們是一個盛產(chǎn)百萬富翁的國家,但是我們也一無所有?!毕?钒驼f。
目前,津巴布韋低收入家庭平均最低生活消費已經(jīng)飛升到4100萬津元/月。然而在這個國家,目前有超過80%的勞動力失業(yè),其他部分勞動力每月則只能掙到400萬津元。
在西方多年制裁下,津巴布韋的經(jīng)濟陷入極度困境中,津元一路貶值,實際通貨膨脹率高達100000%,創(chuàng)下當今世界之最。津巴布韋紙幣最高面值為1000萬津元,是目前世界上面值最高的紙幣,但這樣高面值的鈔票就是扔在地上都沒人撿。因為現(xiàn)在一卷廁紙的價格已經(jīng)達到15萬津元,如果在津巴布韋乘坐出租汽車,即使全用5萬面額的紙幣付費,數(shù)鈔票付給司機所要花費的時間也差不多與路途全程所用時間相當。
然而比起到餐館吃飯來說,這還算不了什么。在哈拉雷一家名叫“華園飯店”的中餐館,售價1.2億元的魚香肉絲,堪稱是世界上最“貴”的魚香肉絲了。不過這個“元”既不是美元,也不是人民幣,而是津元。價格最低的油炸花生米和小蔥拌豆腐是9000萬津元一份,而高檔的海鮮類菜品標價要3億多津元。當用完餐準備結賬時,一沓沓的鈔票堆在餐桌中央,給用餐者的感覺就像是坐在拉斯維加斯的賭桌旁一樣。一名印度商人介紹說:“每次用完餐,你還得再等半小時結賬。前些天我到當?shù)囟悇詹块T交稅,上交4100萬元稅款,他們清點了一個多小時。這簡直是瘋了?!?/p>
津巴布韋的通貨膨脹危機帶給人們的影響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種族隔閡。一位亞裔旅店老板惱火地揉著頭發(fā),抱怨自己連刮胡子的刀片也買不起了。現(xiàn)在,一包3片裝的刀片要1500萬津元。“他媽的,我沒法刮臉了。誰還管得了別的?”
就醫(yī)費用同樣在飛漲。公立醫(yī)院的普通門診費上個月漲了三倍,從一個月前的30萬津元暴漲到100萬津元。私立醫(yī)院也漲了兩倍。上周,將為一對準父母接生的診所向他們要求,提前付清生產(chǎn)費,他們不得不提了滿滿一皮箱鈔票來生孩子。
生不起孩子,連“死”都變得昂貴起來——因為喪葬費太貴了,窮人們只好半夜偷偷摸摸把死去的親友葬在田里。
目前惟一能在津巴布韋以火箭速度上升的物價環(huán)境中保持“巋然不動”的,只有避孕套,這都要歸功于國際社會為了防止非洲艾滋病蔓延的慷慨捐獻。
上世紀80年代,不到1津元就能換1美元,津巴布韋也曾是非洲最富裕的國家。但現(xiàn)任總統(tǒng)穆加貝的土地搶奪政策為津巴布韋的經(jīng)濟混亂種下禍根。出口驟減,外資撤出。穆加貝政府則試圖用外國貸款和印刷出更多的鈔票來掩蓋問題。他的補救措施很簡單——印更多鈔票。
“這場危機已經(jīng)影響到了社會方方面面,”哈拉雷市民聯(lián)合會的巴納布斯·曼弋德拉說,“我們正在一顆定時炸彈上。當人們一無所有的時候,炸彈就要爆炸了,他們也不會再在乎什么鎮(zhèn)壓?!?/p>
從兩頭牛到1/5根油條
如果說數(shù)千年的世界文明史上有什么跨越不同國家、民族和歷史時期反復出現(xiàn)的經(jīng)濟現(xiàn)象,通貨膨脹毫無疑問應名列其中。作為全世界惟一擁有五千年不間斷文明史的國家,中國人與通貨膨脹的“交情”也堪稱源遠流長,關于“物重錢輕”的記載不絕于史,而且往往與社會動蕩聯(lián)系在一起。東漢末年董卓之亂,就曾經(jīng)出現(xiàn)了“谷石數(shù)萬”、“谷一斛數(shù)十萬”的情形(見《后漢書·獻帝紀》及《循漢書·董卓傳》)。蒙元和民國時期更發(fā)生了天文數(shù)字級的超級通貨膨脹。
早在1941年,汪偽政府規(guī)定以二元法幣換一元中儲券。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黨政府又規(guī)定以200元中儲券換回一元法幣。1948年8月19日,按蔣介石政府發(fā)行金圓券辦法,規(guī)定以300萬法幣換金圓券一元,如此重重剝削,掠奪人民財富。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物價像斷線的氣球,扶搖直上。人們本來就不愿把這種遲早要貶值的金圓券留在身邊,當時人們見物即買,像拋掉燙手的山芋一樣。
從1937年到1947年,100元法幣購買力的變化,可作如下形象的比擬(1948—1949年已無法比擬):
1937年可買大牛兩頭;1938年可買大牛一頭和小牛一頭;1939年可買大牛一頭;1940年可買小牛一頭;1941年可買豬一頭;1942年可買火腿一只;1943年可買雞一只;1944年可買小鴨一只;1945年可買魚一條;1946年可買雞蛋一只;1947年可買五分之一根油條。1948年法幣臨終前,100元的購買力只合抗戰(zhàn)前的0.00002元。到1949年5月,金圓券所謂的價值就還得在小數(shù)點后再加上幾個零字。
希特勒的洞察
20世紀20年代初,一戰(zhàn)硝煙遠去未久,古老的德國籠罩在一片幾乎毫無希望的風雨凄迷中。人們尚未來得及擺脫戰(zhàn)敗的沮喪和羞辱,嚴峻的生計問題就緊逼了上來。
德國在戰(zhàn)爭中喪失了總人口的10%和將近七分之一的土地,換來的是1320億馬克的賠款。德國拿不出這筆錢,法國就伙著比利時,毫不客氣地進占了德國經(jīng)濟命脈魯爾工業(yè)區(qū),是為“魯爾危機”。正倒著霉的時候,你往往想不到有一天還能更加倒霉,于是手忙腳亂的政府采取了千古不變的飲鴆止渴老辦法:增發(fā)紙幣。
真正的災難開始了。隨著印刷機全速開動,1921年1月31日,世界金融史上前所未有的惡性通貨膨脹,如同張開翅膀的死神,撲向了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德國經(jīng)濟。美元與馬克的比率從1921年1月的1:64,到1923年11月已經(jīng)崩潰為1:4.2萬億。如此駭人的程度,即使到今天,也只有1946年的墨西哥、匈牙利和1949年的中國可以相提并論。
到了這個地步,德國的日常生活可想而知。薪水得按天給,要不然到了月末你會發(fā)現(xiàn)本來買面包的錢只能買面包渣了。發(fā)工資前大家都要活動一下腿腳,準備好起跑姿勢,錢一到手,立刻拿出百米沖刺的激情和速度——沖向市場與雜貨店。腿腳慢點的,往往就難以買到足夠的生活必需品。農(nóng)產(chǎn)品和工業(yè)品生產(chǎn)都在急遽萎縮,市面上商品短缺,惟一不缺的就是錢,紙幣!沒有購買力的紙幣叫人想著就傷心,孩子們在街上大捆大捆地拿它們堆房子玩。1923年《每日快報》上刊登過一則軼事:一對老夫婦金婚之喜,市政府發(fā)來賀信,通知他們將按照普魯士風俗得到一筆禮金。第二天,市長帶著一眾隨從隆重而來,莊嚴地以國家名義贈給他們1萬億馬克——或者半個便士。
比較有趣的是,希特勒提到了他對通貨膨脹及其原因的看法:
“政府鎮(zhèn)定沉著地繼續(xù)印發(fā)這些廢紙。因為,如果停止印發(fā)的話,政府就完蛋了,因為一旦印刷機停止轉動——而這是穩(wěn)定馬克的先決條件——騙局馬上就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受驚的人民注意到,他們即使有幾十億馬克,也只有挨餓的份兒,那他們一定會作出這個結論:我們不能再聽命于一個建筑在騙人的多數(shù)決定的玩意兒上面的國家了:我們需要獨裁。”(引自威廉·夏伊勒《第三帝國的興亡》)
從這段有意思的話里頭,我們能夠看到古往今來煽動藝術的精髓。平心而論,希特勒確實頗有幾分洞察力,他看出馬克的瘋狂貶值被有意利用來應對外債(賠款是用馬克計算的),政府也的確難辭其咎,然而由此得出結論——“民主不如獨裁”就莫名其妙了。煽動的訣竅偏偏就在于此,觀點必須夠震撼,論據(jù)必須夠彪悍——那么從論據(jù)到論點到底是什么邏輯,基本上就沒多少人注意了。
這場持續(xù)將近三年的惡性通脹,終于在1923年底才開始得到緩解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