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煒

過年之后，好多報刊又醞釀著罵“春晚”，但怎么也罵不出什么新花樣。有個娛樂編輯讓我給出主意，“我們又要做‘春晚，可這個話題已經(jīng)做過好多次了，再做也沒什么新鮮的，您能不能罵出點兒新花樣來??？”我很誠懇地說：“我當年寫足球評論，一禮拜罵一回中國足球，變著花樣地罵，后來就頹了，再也罵不動了，就不寫足球了。這春晚雖然是一年罵一回，但耗費的精力更大，也沒什么可罵的了?！?/p>

3年前，北京、天津一帶的知識青年有了個秘密樂趣，那就是去看郭德綱的相聲，開始是小圈子的流行，但這個小圈子里，不乏一些掌握著話語權的文字工作者，他們以飽滿的熱情，細膩的筆觸，懷著改變娛樂現(xiàn)狀、抨擊虛偽謊言的雄心，開始謳歌這位胖敦敦的非著名相聲演員。郭德綱的名篇《我要上春晚》，簡直就是民間娛樂對抗“官方娛樂”的一紙檄文，當時我也是老郭的鼓吹者，在我看來，郭德綱就是彼得·布魯克所推崇的“粗俗戲劇”，正是粗鄙卑下的東西，才使表演起到社會解放的作用。

媒介迅速把老郭捧上了天，很快就有記者打電話問：“您覺得郭德綱會不會曇花一現(xiàn)，很快就過氣兒了呢？”身在傳媒這行，我算是知道這行當無事生非的能力，3年前，老郭就像一枚神舟6號屁股下的小火箭正噌噌地往上躥，就有人關心起他的“后事”了。3年來，老郭并沒有曇花一現(xiàn)就消失，他頑強地生存著，越活越結實，但今年春節(jié)，我看了他的“開箱”節(jié)目之后，不免有些失望。他的相聲當初讓人驚艷，可這兩年，越來越瑣碎，許多節(jié)目都散漫不見章法。主流相聲還是一副沉悶腐朽的樣子，可您這非主流相聲，也不能僅僅站在非主流的位置上就完了，還有那么多虛假、丑惡的東西等著您諷刺呢！

當然，我這是拿知識分子的使命感去要求老郭，我總覺得，咱們的相聲演員應該像美國的脫口秀主持人那樣，能起到啟蒙民智、輿論監(jiān)督的作用，促進我們的民主建設，建立寬容、有幽默感、有自嘲精神的社會風氣。

京津的相聲和東北二人轉(zhuǎn)，都是逗人樂的東西，但兩者趣味大不相同。我也在劇場里看過幾次二人轉(zhuǎn)演出，并不太能欣賞二人轉(zhuǎn)那種搞笑方式。此次春晚，終于得見名滿天下的“小沈陽”，今年春節(jié)，“小沈陽”大概是躥紅最快的一個。近日，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喜歡我的觀眾應該跟我一樣心態(tài)好，很樂觀，不喜歡我的可能就是精神壓抑吧?！?/p>

我得承認，我屬于精神壓抑的那一方，總覺得我們的娛樂還停留在一個膚淺的初級階段。有研究者統(tǒng)計，在社交場合，人們笑的頻率是獨處時的30倍。由此來說，笑本來就是個社會化的指標，如果我們要構建的是一個和諧社會，那么作為社會化指標，我們發(fā)出的笑聲一般都是“和諧性”的笑聲。郭德綱的三俗相聲或者小沈陽的低俗二人轉(zhuǎn)，在被社會接納的過程、被主流價值觀所容納的過程中，取得最大的影響力，但其后是否能延續(xù)“社會解放”的作用，則取決于他們的創(chuàng)造能力。作為藝人，他們獲得知名度，被接受、被認可，獲得商業(yè)上的成功，這就是算完成了任務。至于成為娛樂大師，成為藝術家，那未必是他們的自我期許，也未必是觀眾的期望。

英國經(jīng)濟學家理查德·萊亞德認為，政治家應該把人民是否快樂當成制定社會政策和經(jīng)濟政策的出發(fā)點之一，他寫了本書就叫《快樂》。其實他的這個基本觀點沒什么新鮮，小平同志早就說過，要把“人民高興不高興”、“人民滿意不滿意”作為一切工作的出發(fā)點。我總覺得，我們的春晚、我們的娛樂就是在萊亞德的指導下進行的，其原則也就是三條，第一，形勢大好，局面穩(wěn)定；第二，大家經(jīng)濟上還是得到了實惠；第三，大家還要被教育。與其說我們對春晚，對我們的娛樂形式不滿意，不如說，我們對這種有原則的、由上而下的娛樂生產(chǎn)方式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