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　瑛　楊　江

考慮好，如果讓父母知道，肯定不會同意，咱們的事情就泡湯了。”張曉奇在下午和他們再見面后如此提醒。每月3000元的工資，實在讓這兩個13歲的孩子動心，于是他們決定不告訴家人，馬上出發(fā)。

當(dāng)即，曹孟二人換上了張曉奇提供的衣服，乘坐出租車一起到了運城市的銀湖飯店?！熬褪呛芷胀ǖ囊路?，咖啡色的夾克，灰白色的毛衫?！辈芪幕貞浀?。

房間里已經(jīng)有四五個人在那里了，曹文一個也不認識?！坝袀€大點的小伙子說我們沒身份證，沒法走，因為路上要查?！辈芪恼f，“后來我知道這個人叫李峰，他帶我們回到鎮(zhèn)上的派出所辦理了戶籍證明?！?/p>

當(dāng)晚23時左右，曹文、孟杰、張曉奇和李峰四人轉(zhuǎn)移到汽車站附近的另一個旅店，凌晨3時許坐上了去西安的大巴?！霸诘溶嚨臅r候，李峰給我們買回了幾個包子。上車后，我發(fā)現(xiàn)和我們四人一起走的還有一個人，后來才知道他叫鵬飛?！?/p>

第二天到了西安后，他們乘出租車直接到了飛機場。當(dāng)曹文看到李峰給的飛機票上寫的目的地是昆明時，并沒有在意?！皬垥云嬉恢焙臀覀冊谝黄?，我們關(guān)系很好，沒想著會受騙”，曹文當(dāng)時沒提出疑問還有一個原因，“當(dāng)時我們不認識李峰和鵬飛，當(dāng)著他們的面，我不好意思問張曉奇怎么回事?！?/p>

從西安到昆明，再到德宏州后，曹文已經(jīng)很困了，“上了一輛出租車在山里轉(zhuǎn)，我在車上就睡著了”，當(dāng)他被叫醒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了，出租車停在一片甘蔗地邊，“在甘蔗地里步行了幾百米，又爬上了一個山坡，那里已經(jīng)等著一輛出租車了。”

他們在一個叫金慧酒店的賓館住下來。第二天，曹文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jīng)不在中國，而是緬甸邊境賭城邁扎央。

家長借高利貸贖人

李峰帶曹文和孟杰到了賭場的一層，給他們每人領(lǐng)取了8萬元的籌碼?！拔业幕I碼被張曉奇拿走，孟杰的籌碼被李峰拿走。他們玩，讓我們在一邊看?！?李峰還給他們拿來飲料喝，曹文以為這就是“不用干活的工作”。

玩了幾個小時后回到房間，突然進來七八個陌生人。曹文回憶道，“來的幾個都是大人，很兇，其中一個說我們欠了8萬元錢，讓我們簽字?！?/p>

“我不簽，那個人就打了我一個耳光?！辈芪目吹侥切┤撕竺嬲局门笥褟垥云妫坪醪缓ε?，不同意簽字，“我看到張曉奇不說話，只是站在后面，就有點害怕了。接著他們又開始讓別的人簽字，除了我和孟杰，還有另兩個人被要求簽字。”

“另外兩個人年齡比我大，一開始不同意簽字，先是被踢了幾腳，后來那個很兇的人拿出鞭子，還沒打，他們就簽字了，我也簽了?！?/p>

隨后，他們要求給家里打電話，“就說欠了賭債，把8萬塊錢匯過來就沒事了?！币徊渴謾C放在桌子上誰都可以使用，有人輪流看守。

在等待家里人匯錢的時候，有人每天送來一次包子。三天后，那個很兇的人又來了，把他們帶到了“死彈房”。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叫死彈房，他們就這么叫。走廊最里面的一個房間，”曹文說，“我進去的時候，里面有十幾個人，都不讓坐，要么蹲著，要么對墻站著，堅持不住，可以打電話向家里催錢。每隔一會就有人進來催錢，打得那幾個大一點的人哇哇地叫，也許是看到我比較小，沒怎么打我，只是問我錢啥時候到?！?/p>

“他們并沒有告訴賬號，說家里人把錢準備好了后到銀行門口再打電話才告訴賬號?！?/p>

在山西，曹文的父親曹奇發(fā)現(xiàn)孩子沒回家后，到處找。學(xué)校、網(wǎng)吧、所有知道的同學(xué)家都找了，沒有任何消息，第三天他們接到了孩子在緬甸打來的電話，“當(dāng)時我一聽，頭都要炸了，孩子被綁架了！”

曹奇開始四處籌錢，因為擔(dān)心孩子的安全，他開始借高利貸?！按蟾沤枇似甙思野?，每家最多借1萬，大多是5000或3000元，利息三分到五分不等，共借到5萬元?！辈芷娌桓倚湃谓壏?，萬一把錢打過去，還不放孩子怎么辦？他和孟杰的父親開始分頭找熟人，想通過邊防警察解救孩子。最后托到一個可以和那邊說上話的朋友的熟人，“兩個孩子9萬”，把錢匯過去后，接到電話，“到西安接孩子”。

曹文乘坐大巴到西安，見到父親后沒有說話，趴到父親肩上哇哇地哭?！昂⒆涌?，我也哭。當(dāng)時心酸極了，孩子瘦得不成樣子了。”

記者采訪的十多個受害少年被綁架經(jīng)過，呈現(xiàn)共性：都是被當(dāng)?shù)睾苁煜さ耐瑢W(xué)以“發(fā)財夢”騙走，再以“賭博欠債”敲詐贖金。

警方被責(zé)辦案不力

2008年8月17日，山西職業(yè)旅游學(xué)院運城分院學(xué)生劉磊被同學(xué)以“去那邊幫幾天忙，報酬不小”為由騙去邁扎央，家長經(jīng)過討價還價，花5萬元贖回孩子。

2008年10月23日，運城體校學(xué)生韓林被同學(xué)劉凱騙至緬甸，一個月后，家屬用3.8萬元贖回。

……

而席張鄉(xiāng)18歲的李峰，也就是曹文所說的把他帶到緬甸的李峰，到目前還沒被贖回來，記者了解得知，李峰在2008年元月就被綁架到緬甸，一個月后其父花了4萬元贖回，李峰第二次去緬甸是在2008年的12月，不同的是此次他由當(dāng)初的一名受害者轉(zhuǎn)變?yōu)榱速€場的幫兇，將曹文等人騙去了緬甸。

李峰的父親在家種植幾畝棉花勉強為生，對贖回兒子已經(jīng)沒有信心?！暗谝淮位?萬元將他贖回來，家里已經(jīng)過得很緊了。這次又去了，而且又帶去兩個同學(xué)，這孩子是管不了啦?！崩罡笐岩珊⒆蛹尤肓私壖軋F伙。

但在前幾天，那個與李峰一起騙走曹文、名叫“鵬飛”的孩子打來電話，說李峰關(guān)在禁閉室里，拿１萬元才可以放出來，到目前李父還沒有聯(lián)系上李峰。

此外，記者在運城市席張鄉(xiāng)和解州鎮(zhèn)采訪到的十余個孩子被綁架家庭均沒有報案。家長們大多表示“報了案，也得我們自己出錢把孩子贖回來”、“報案后，警察也沒辦法”。

萬榮縣南張鄉(xiāng)太趙村的韓林今年16歲，在運城市體育學(xué)校讀書，其父在2008年10月23日得到學(xué)校“孩子失蹤”的通知，三天后接到孩子求救電話，韓林的家人在學(xué)校保衛(wèi)科人員的陪同下到運城市鹽湖區(qū)刑警隊報案。當(dāng)時警方的說法是“你孩子肯定是賭博欠了錢，你們趕快想辦法把孩子贖回來吧。不在我們管轄范圍，不便調(diào)查”。

在沒有作任何筆錄的情況下，韓父離開公安局“自己想辦法”。在對方每天“不給錢就砍手”、“遲給一天就危險一天”的恐嚇電話壓力下，韓父趕緊湊了3.8萬元將孩子贖回。

誘騙韓林去緬甸的同學(xué)馮某，不但和韓林是同學(xué)，還是同鄉(xiāng)。在韓林被贖回之前，韓父得知馮某回來了，并找到其家里，沒見到馮某。隨后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一起到公安報案，得到的回答是“你們看見馮某給我們打電話”。

“報了案，警察也管不了，還是靠自己贖人。”在這樣的共識下，更多遭綁架少年的父母沒有報案。

記者多次向運城警方核實，但都遭遇拒絕，運城市公安局有關(guān)負責(zé)人表示：該案件正在偵破，不方便接受采訪。

1月20日，運城警方抓獲了少年綁架案首個犯罪嫌疑人張某，得知這一消息的解州村民劉大武很氣憤：“怎么現(xiàn)在才抓，兩個月前我就找到了這個張某，并到公安局報案，當(dāng)時他們不管。”

張某是劉大武孩子的同學(xué)，去年8月劉大武的孩子還有另兩名同學(xué)被張某騙取緬甸。這三名學(xué)生被家長贖回來后，得知是張某所為，當(dāng)即到芮城縣找到了張某家。但張某不開門。于是幾個孩子的家長聯(lián)合到運城鹽湖區(qū)公安分局報案，卻被告知“芮城不在我們管轄范圍，你們?nèi)フ沂芯帧保澳惆l(fā)現(xiàn)了他，就去抓他啊”。這樣的回答讓幾個家長憤怒到極點。

記者就這一情況向運城警方核實，依然沒人接受采訪。

受害家庭陷入赤貧

運城當(dāng)?shù)匾晃徊辉竿嘎缎彰墓賳T指出，從目前綁架案的情況來看，作案人都是從比較熟悉的周邊朋友和同學(xué)下手，而且都是以“發(fā)大財”的手段去誘騙，于是更多的貧困家庭的孩子成為被綁架對象，“如果家庭富裕，每月3000元的工資沒有足夠誘惑力讓孩子冒險離家出走?！?/p>

貧困家孩子容易上當(dāng)，上當(dāng)后的貧困家庭更加貧困。曹文的父親曹奇今年38歲，16年前從呂梁到運城打工，其后在解州鎮(zhèn)落戶，并娶妻生子。說起這十幾年的艱辛，曹奇最大的欣慰就是蓋起了新房，孩子畫畫特棒，家庭清貧但很和睦。

“突然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家里的天要塌了啊”，曹奇?zhèn)牡綐O點，“孩子沒回來的時候，愁著沒錢贖孩子。現(xiàn)在孩子回來了，所借的高利貸又把我壓塌了?！?/p>

曹文被綁架后，曹奇為了營救兒子，借了高利貸，“利息在三分到五分不等”。記者采訪曹奇時，他正在四處聯(lián)系人，要賣掉自己剛剛蓋起還沒裝修的房子。

因為房子在鐵路邊上，一時找不到買家?！坝绣X的人不買這房子，沒錢的人不能一次性付款。時間等不得啊，我在家多住一天就是50元的利息！”

在解州鎮(zhèn)社東村，村民龐延為了贖回孩子，已經(jīng)把家里的三間房子賣了，用老龐的話說，“也許是因為咱家太窮了，借高貸也借不下，人家擔(dān)心咱還不起，其實我真是還不起。只好賣了房子，對我們老百姓來說，蓋個房子是一輩子的大事啊?！?/p>

曹奇欲哭無淚，“我都想去賣血養(yǎng)家了，今后日子怎么過啊?！?/p>

他的身后，14歲的曹文低沉著頭，沉默不語。（應(yīng)要求，文中孩子和家長姓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