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祺　吳軼君

名人的名譽權與普通人相比,要作適當?shù)淖尪?要容忍一些批評,但這主要涉及公共利益方面,對于純粹私人、完全無關公共利益的侵權言論,還是應當限制。

動真格了

“開庭當天,我就從《新民晚報》上看到消息了。我們肯定會贏,官司還沒有開始打我就知道能贏。宋祖德這樣的人,太壞了,胡編亂造,誹謗謝晉,一定要受到懲罰!”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83歲的徐大雯語氣干脆而堅定,一如當年嫁給謝晉時的堅決。

8月12日,原告徐大雯因年齡太大,無法出庭,被告宋祖德和劉信達也沒有到庭。庭審有包括謝晉家屬和媒體在內(nèi)的200多人旁聽。2008年10月18日,著名導演謝晉因“心源性猝死”,在老家浙江上虞離世。10月19日,宋祖德在自己新浪、搜狐、網(wǎng)易、騰訊等網(wǎng)站的博客上,發(fā)表博文《千萬別學謝晉這樣死!》,文中稱謝晉死因為“招妓”。此后,他又在數(shù)篇博文中,談及謝晉死因,并稱謝晉與劉曉慶生有一子。其后,宋祖德弟弟劉信達,在自己博客上撰文,聲稱親自聽到謝晉在酒店房間內(nèi)的行動聲響,以此來保證宋祖德博文的真實性。

宋家兄弟的唱和,在社會上造成了很大的反響,網(wǎng)友點擊達到數(shù)十萬次,流傳在各個網(wǎng)站、論壇上的相關文章,不計其數(shù)。不久后,謝晉夫人徐大雯向上海靜安區(qū)法院提起訴訟,以謝晉名譽權被侵害為由要求宋祖德和劉信達賠償50萬元。

一開始,宋祖德的嘴依然一副“放馬過來”的架式,他以為,徐大雯起訴的決定,又是一顆“煙霧彈”。但在開庭前后,宋祖德突然變得低調(diào),開庭前一日記者短信提出采訪要求,宋祖德的答復是:“最近特忙,下月吧?！?/p>

法庭上,宋祖德、劉信達的代理律師辯稱,侮辱謝晉的文章非宋祖德和劉信達所寫和上傳,接受媒體采訪的錄音中,接受采訪的人也不是他們。

網(wǎng)絡誹謗不是法律真空

上海商學院教師呂炳斌,長期致力于網(wǎng)絡名譽侵權的研究。他分析說:“本案中,如果原告描述的謝晉死因?qū)賹?那么就是侵犯謝晉的‘隱私權,根據(jù)中國現(xiàn)行的法律,由于我國《民法通則》中沒有規(guī)定‘隱私權這個概念,侵犯‘隱私權是按照侵犯‘名譽權處理的。如果被告純屬編造,那么就是侵犯‘名譽權?！?/p>

呂炳斌說:“如果在博客中故意捏造某種事實,損害他人人格、名譽,可以給予治安管理處罰,對情節(jié)嚴重者則應以誹謗罪追究刑事責任?！蹦壳?徐大雯對宋家兄弟的訴訟還只是一個民事訴訟,但代理律師富敏榮告訴記者,原告沒有排除提起刑事訴訟的可能性。

8月12日在法庭上,原告徐大雯的代理律師富敏榮,當庭出示了豐富的證據(jù),來證明宋家兄弟的名譽侵權事實。其中最重要的證據(jù),是宋祖德和劉信達在網(wǎng)絡博客上發(fā)表的數(shù)篇博文,其中的內(nèi)容涉嫌侵犯謝晉的名譽權。

網(wǎng)絡信息一個重要特點是,內(nèi)容容易被更改,為了保存當時博客的內(nèi)容,律師對相關博文內(nèi)容及時進行了公證。果然,博文《千萬別學謝晉這樣死!》的標題,不久前被更改為《千萬別學謝老這樣死!》,而庭審后第三天,宋祖德搜狐博客上的這篇文章,已經(jīng)顯示“該日志已隱藏”。

面對原告方提交的證據(jù),代理律師代表宋家兄弟,承認這些公證文件的真實性,但是,他們不承認侮辱謝晉的文章是他們親自所寫并上傳,堅持稱,宋家兄弟不是“實際侵權人”?！癐P地址可能被多部電腦共享,宋祖德的博客被黑客攻擊過?！北桓媛蓭熮q護稱。

被告方的辯護,即便是非專業(yè)人士,也能聽出中間的不合情理。當法庭要求被告方提供博客被“黑”的具體時間時,被告律師稱由于接手案件時間太短,對這個問題還不大了解。

呂炳斌分析說,宋家兄弟否認侮辱謝晉的文章是他們所為,缺乏證據(jù),很難說得通。“網(wǎng)上的文章、視頻首先要認定一個作者,作者的認定就是‘如無相反證明,在作品上署名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為作者。這個‘相反證明,就是‘誰主張、誰舉證,主張者如果及時舉報、反映,可以更加方便地取得證據(jù)。”

也就是說,如果宋祖德兄弟否認侮辱謝晉的文章是他們所寫,那么,他們就有責任找出“真兇”,如果找不出“真兇”,那么兩人就會被推定為作者。

其實,要認定宋祖德兄弟是否寫了這些侵權文章,并不是困難的事情,兩人當初四處接受媒體采訪,相當于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2008年10月28日,齊魯電視臺記者對宋祖德進行了電話采訪,電話中宋祖德明確承認有關謝晉的文章是他自己寫的。法庭上,原告出具了一份齊魯電視臺的錄像資料,采訪宋祖德的記者還出庭作證。另外,宋祖德還接受過《成都商報》記者的采訪,采訪錄音也被當庭播放,錄音中宋祖德說:“我敢用我的人格擔保是真的,我寫在博客上的都敢負責?！薄八巫娴碌男愿駳v來如此,因為像謝晉這樣的導演,我敢侮辱他,老百姓誤認為他是老藝術家,但生活很糜爛,很放縱,喝酒、抽煙、嫖女人?！背虽浺糇C據(jù),原告還提供了6份平面媒體的報道。

面對這些錄音,宋祖德、劉信達的代理律師,不承認錄音中說話的人是被告自己,否認他們說過這些話。代理律師的說法大概借鑒了電視劇《潛伏》的情節(jié):“現(xiàn)在技術非常先進,電話錄音有被合成的可能?！?/p>

不過,被告律師并沒有提出對錄音進行技術鑒定的要求,因為他也知道,跟《潛伏》的時代相比,如今要鑒定錄音的真?zhèn)?技術上已經(jīng)非常容易了。

此外,原告律師還提供了謝晉病逝地點——浙江上虞國際酒店的24小時監(jiān)控錄像,錄像中顯示,謝晉去世當晚,除了服務員為關腳燈,進入謝晉房間約2分鐘以外,整夜沒有可疑人員進入謝晉的房間。

網(wǎng)絡名譽侵權亂相

宋家兄弟被告上法庭,在很多人拍手稱快的同時,也有不少人聲援他們的“大嘴”行為,認為網(wǎng)絡上的言論自由應該得到保護,像宋家兄弟這樣暴露明星“劣跡”的行為,屬于“正義”行為。宋祖德自己也聲稱,他整天“大嘴”罵名人,并不是為了自己的名利,而是為了肅整娛樂界的不良風氣。

在呂炳斌看來,言論自由是一個永恒的命題。他認為,言論自由作為一種權利,應該以不侵犯他人的權利為限?！敖野l(fā)”演藝圈丑聞當然是人們的言論自由權利,但是這個“丑聞”不應該逾越一些底線,比如不能侵犯到他人住宅內(nèi)的私生活隱私,不能侵犯他人的隱私權。更不應該杜撰虛假信息,侵犯他人名譽。

中國外文局對外傳播研究中心王眉,在博士研究生期間曾專門研究網(wǎng)絡傳播中的名譽侵權問題。王眉認為,名人的名譽權與普通人相比,要作適當?shù)淖尪?要容忍一些批評,但這主要涉及公共利益方面,對于純粹私人、完全無關公共利益的侵權言論,還是應當限制。

所以,無論從現(xiàn)有法規(guī)還是輿論常識上,認定宋祖德兄弟利用網(wǎng)絡博客侵犯謝晉名譽權的事實,都是比較容易的事情。

侵權人難以認定,是很多被侵犯名譽權的受害者,不愿打網(wǎng)絡名譽侵權官司的主要原因。王眉告訴記者,如果是在網(wǎng)吧這樣的場所上網(wǎng),在論壇等公共平臺發(fā)帖,就難以確定侵權行為人,這是一個難點,解決辦法只能是受害者及時與網(wǎng)絡服務提供商聯(lián)系要求刪除侵權帖子,如果網(wǎng)絡服務提供商拒絕,受害者可以將提供商作為被告。不過,隨著技術的進步,就算匿名發(fā)帖的情況,網(wǎng)絡取證也并非沒有可能。

另一個未能完全解決的難題是,在網(wǎng)絡名譽侵權中,網(wǎng)絡服務提供者該承擔什么責任?為了理清這些責任關系,呂炳斌介紹說,今年10月將進行第三次審議的《侵權責任法》,對網(wǎng)絡侵權進行了規(guī)定。在這部法律草案第二次審議稿中規(guī)定:“網(wǎng)絡服務提供者明知網(wǎng)絡用戶利用其網(wǎng)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未采取必要措施的,與該網(wǎng)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網(wǎng)絡用戶利用網(wǎng)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的,受害人有權向網(wǎng)絡服務提供者發(fā)出要求刪除、屏蔽侵權內(nèi)容的通知。網(wǎng)絡服務提供者得到通知后未及時采取必要措施的,對損失的擴大部分與該網(wǎng)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币簿褪钦f,類似利用博客炒作而侵犯他人名譽權的事件,今后,提供博客平臺的網(wǎng)站,也不能逃脫責任。

宋祖德侵犯謝晉名譽權案,無疑將在中國網(wǎng)絡名譽侵權糾紛中,成為一個范例:網(wǎng)絡言論并非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