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盛昌 湖北麻城人。1949年畢業(yè)于中原大學。歷任《當代》雜志副主編、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社長、副總編輯。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
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四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在京西賓館舉行發(fā)獎大會,獎勵在全國短篇小說評獎中獲獎的作者們。我們出版社抓住機會,派出了一批編輯前去聯(lián)系作者,組織稿件。三月二十八日下午,由韋君宜同志帶隊,現(xiàn)代文學編輯部各組和《當代》編輯室的一干人又去了京西賓館,跟獲獎作者們開座談會,隨意交談,分頭向他們約稿。劉茵和王建國與天津作家蔣子龍談得很好,約定四月份給《當代》一個中篇小說。
四月十六日,蔣子龍如約寄來一個題為《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中篇小說稿。他在給王建國和劉茵的信中說:“從北京回來后我拼了幾天,搞出這樣一個東西,質量不能令人滿意,但我不愿意再失信于《當代》了,所以紅著臉先把稿子寄給您們,只證明我確實干了,我答應四月份交一篇,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食言。如果不及格,沒有關系,我再寫新的,七八月交卷。只請在這個月底給我一個消息,我好用它去還內蒙《奔馬》的賬?!?/p>
王建國很高興地立即看稿,第二天(四月十七日)就將初審意見交給了龍世輝。王在審稿意見表上寫的意見肯定了“作品的主題很有現(xiàn)實意義,有工人的生活氣息和年輕人的特點,人物形象的刻畫還較為鮮明?!彼瑫r提到,“不足之處是對人物的內心精神世界刻畫得有欠深刻,較表面化一些,影響了主題的深掘?!彼囊庖娛牵骸白髌房捎??!?/p>
龍世輝更是個快手,他的復審意見最后簽署的時間是四月十七日夜,可見他對蔣子龍的作品期待之迫切。他寫的意見是:“同意王建國同志的意見。這是一篇寫得相當不錯的作品,可能會引起較大的反應。對解凈這個人物,作者過于強調她個人的意志,作為一個黨員,如果再強調一下黨對她的影響就更好了。劉思佳對于“政治”發(fā)的那些牢騷話,似有過火的地方,為了避免副作用,似可稍抹掉一點。"
龍世輝把稿子送給孟偉哉終審,他認為這個作品可以作頭條。孟偉哉叫我再看看。我則提議請秦兆陽同志看,因為秦老說過,他主要抓頭條。但老孟還是要我先看。
我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將這篇三萬三千字的稿子看了兩遍,認同龍世輝和王建國兩同志對這個作品的基本評價,但是主張要請作者好好修改充實,不急于就此發(fā)表。我覺得此稿題材和主題都很好,很有新意,非常貼近當前現(xiàn)實生活,時代感很強,完全符合我們刊物當前提倡的方向。秦兆陽同志此前曾反復對大家講過,寫“文革”、“反右”一類的作品發(fā)得比較多了,以后如果有特別有新意的還可以發(fā),一般的控訴似的東西人們看多了也沒多大興趣不必多發(fā);要把重心放在寫改革時代的新社會生活上面。我們既要敢于深入揭示改革中的矛盾,又要給人以信心?!翱傄e極一點好”,“總要鼓舞人心一點好”,是他常說的話。這個意思,他在這年(一九八一年)第一期打頭的一首《迎春曲》中表露得非常明白。詩中寫道:“要學習春之神的火熱心腸”,“也應該用我們的微小呼吸,使大地多一點溫暖的氣息”。我覺得,蔣子龍這篇作品符合兆陽同志的思路,作品既觸及了當前工廠管理和工人思想中新的矛盾,又展示出一種積極的前景。作品基本框架很好。但是還有一些不足。這些不足,使得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不能充分表達,影響了作品的思想質量和藝術質量。所以我主張請作者作一次較大補充和修改,把過于省略的情節(jié)充分展開,使兩個主要人物解凈和劉思佳的性格發(fā)展軌跡展現(xiàn)充分,清晰地揭示其性格發(fā)展的內在依據,使之更符合思想邏輯和藝術邏輯。當然,文中某些提法(例如關于政治的議論)也要適當改改。我在審稿意見表上寫了兩句話:“此篇需要研究,恐怕要作較多的補充修改?!钡诙?,把稿子交給孟偉哉,將意見說了,請他終審。
五一過后,孟偉哉審過稿子,同意了我的建議,決定請作者改稿。我又給秦老通了電話,問他要不要看看這篇稿子。他回答說,改了以后再看。他說他正忙于編自己的小說集,寫序,他還在給蔣子龍寫一封信,沒有寫完。于是,我請編輯賀嘉去天津同蔣子龍談改稿意見,明確告訴作者,我們決定要用這篇作品,希望他改好,使之能夠產生更好的效果,否則,就這樣用了有些可惜。
五月五日,賀嘉去了天津,同蔣子龍談得非常融洽。蔣表示一定改好這個作品,并約定五月十八日交稿。
蔣子龍很守承諾,準時將改稿交給了賀嘉,稿件末尾一行字寫的是“一九八一年五月十八日二稿”。稿子作了很大的充實和修改,從三萬多字擴充到了六萬字,無論是思想質量還是藝術質量都大為提高。我們看后很滿意,立即送給秦兆陽。秦老聽了賀嘉的匯報很高興,表示立馬放下別的事,先看蔣子龍的稿子。
五月二十日,我與秦老通話。他說他快看完蔣子龍的稿子了,認為不錯,不怎么改就可以發(fā),可以作頭條。他說,他給蔣的信也快寫好了,決定在后面加寫一部分對《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評價。
過了一天,秦老給蔣子龍的信寫好了,題為《漫談格調(答蔣子龍同志)》,長達七千字,是回答蔣子龍三月十七日來信提出的創(chuàng)作問題的,一共講了十四點。從第七點開始,對《赤橙黃綠青藍紫》作了分析和評價。他對這個作品評價很高,認為作者“別具只眼地從生活里觀察、思索、提煉”出了“真材實料”,“很不一般化”,作品“內涵豐富”,“跟一般寫問題的小說頗不一樣”,“很少讀者不愿看的多余筆墨”。他說他從中“學到不少東西”。
這樣,孟偉哉就決定在第四期同時發(fā)表蔣子龍的小說和秦老給蔣子龍的信。兩篇一配合,更增添了這個頭條的分量。這篇作品由賀嘉發(fā)稿。秦兆陽主動題寫了篇名,“赤橙黃綠青藍紫”這七個字揮灑自如,極富活力,恰切地體現(xiàn)了作品的內容。
《赤橙黃綠青藍紫》發(fā)表后,反響很大,青年讀者更為喜歡。不久后,就有電影廠改編成了電影,又被改編成電視連續(xù)劇。它獲得了第一屆《當代》文學獎,后來又在中國作協(xié)舉辦的評獎中被評為一九八一至一九八二年度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蔣子龍在獲獎后寫的一篇題為《水泥柱里的鋼筋》的幾百字短文中,講到此稿先曾被一家刊物拿走而后又退回,給了他一個“有一股盲目反政治的傾向”的帽子。隨后是《當代》編輯部去人跟他研究修改方案。他說:“他們的意見談了一半,我已經興奮起來,我心里的那盞燈被點亮了?!彼谖闹校丫庉嫼妥髡叩年P系作了比喻,說:“我多虧碰上了一個又一個好編輯,他們‘逼我,扶我,我才走到了今天。作家是錘頭,編輯是錘把兒;作家是水泥柱,編輯是鋼筋,光使勁不露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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