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珊
有生活做就是福氣,金融海嘯之下,各位自求多福
滬語中的“生活”,切不能以日常起居的生活“Life”之意來理解。如要表示那瑣瑣碎碎一宿三餐舟車勞頓的生活起居,上海話為“過日腳”,很有種深思熟慮扳著手指計數(shù)的腳踏實地的謹慎和認真。大都會下的生活壓力從上海閑話中就已可感受到了?!斑^日腳”中一個“腳”,還很有點光陰如梭的味道——這時光如長著腳,你怎么也追不回呀!這就是方言的生動之處。
“生活”在滬語中遠比Life所表示的要實際多,一可解釋為手藝,如她一手絨線生活(針線生活)贊得不得了、他的車工生活一級了;也可解釋為工作態(tài)度,如生活做得漂亮利落、做生活交關(guān)巴結(jié);還可作為任務,如今朝老板娘給我的生活多得兩只腳鉗(舉)起也來不及做……
“生活”在滬語中最沉重最無奈的表示是謀生之途,是職業(yè)?,F(xiàn)在的“下崗”之說遠不及“唔沒生活做”徹底和凄惶。唔沒生活做,這日腳可是就沒有辦法過了,不設法“尋生活”會餓死。“下崗”之說是還可以有個營房休息,還有三餐定時供應,等上崗哨子一吹,就再上去,沒有那種逼迫感、催命感,到底是新社會。難怪冷觀四周一些下崗人員,麻將搓搓,老酒咪咪,日腳過得也挺篤定的。所以講,方言是帶有很強烈的時代感的。
“生活”可解釋為職業(yè)、工種,但不能代表所有的職業(yè)。其中,有微妙的區(qū)分,差一點就要走味?!吧睢彼傅穆殬I(yè)多為藍領(lǐng)一族,如工人、各式工匠、裁縫、保姆等,通常是指簡單重復事務化的勞動。正因為如此,滬語“生活”一詞發(fā)展到近代,成白領(lǐng)一族自我揶揄的一種特定名詞。當他們抱怨自己做的事乏味單調(diào)無創(chuàng)意僅是事務性,就常揶揄為“做生活”意即僅為混飯吃,甚至創(chuàng)意人員也可因此項工作已屬熟手熟腳而有種“做生活”的心態(tài),這是十分危險的信號。記得一次觀電視“舞林大會”,一位曾為舞場高手的長輩評述其中一位參賽者的搭檔:“這位舞是跳得一級,只是怎么看都像在做生活不像在跳舞。”言下之意,這位一切技巧節(jié)奏都是無懈可擊,只是諳熟得太程序化、太精確化,沒有活力和創(chuàng)意的火花。在英語中,Life既可解釋為“生活”也可解釋為“生命”,而滬語中的“生活”,缺乏的恰恰就是生命之意。
“吃生活”輕為“挨罵”,重則“挨打”,不知為何會有這個講法,出典何在?是否因為從前的小學徒“做生活”做得不合師傅之意,比如一只鞋子沒有上好,師傅看不過去拎起這只“生活”(鞋底)兜頭就打而得“吃生活”之說?反正是因為沒有做好某事而招來的麻煩,就稱為“吃生活”吧!所以上海話中,“當心吃生活”是一句很嚴重的警告呢!
有生活做就是福氣,金融海嘯之下,各位自求多福,要認真做好這份生活,否則,可真要在這非常時間“吃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