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葵

妞，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喝咖啡吃小熊餅干?

葉翔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拽拽地側身倚在墻上，交錯著腿，酷酷地撥弄著頭發(fā)，神情漫不經，十足的痞子樣。

我忍不住笑了，說：葉翔同學，我只想要小熊餅干!

1

這場景最早出現在幼兒園里。

那時候葉翔還沒有長出一張讓女孩子見之心醉的臉蛋，只會拖著鼻涕在我后面“姐、姐、姐”地亂叫。那會兒我總會費盡心機地想甩掉他。葉翔比我小3天，個頭也比我矮，又是鄰居，所以縱觀整個幼兒園好像只有我可以依靠，成天當我的小跟屁蟲。小孩子總有當長輩的欲望，葉翔經不起我的幾句挑撥，便乖乖地在我后面“姐前姐后”了。

在幼兒園我就已經有了當大姐大的潛力。不是去揪前面女生的辮子，就是把小男生追打到廁所嚇得不敢出來。最多的時候還是去嚇葉翔，看他被嚇得大喊“姐姐我不敢了”就變態(tài)似的開心。

可不幸的是，葉翔近水樓臺知道我的軟肋，那就是——極怕極怕軟體動物!那種軟乎乎的無脊椎動物蠕動的樣子足以把我嚇得屁滾尿流。

我發(fā)誓，那是我幼兒園生涯里最最丟臉的一天。

小小的青菜蟲就把姚醒女俠嚇得淚流成河，這讓幼兒園的小朋友萬分驚訝，特別是讓那些飽受壓迫的“奴隸們”痛快地解了恨。當時我邊哭邊觀察所有人的表情，然后悲哀地想，姚醒女俠要退出江湖了，于是又哭得更大聲了。旁邊的葉翔無措地看著我哭，眼里似乎也蒙了一層霧。

之后很多天我都不理他。無論他從家里偷多少零食我都不動心，直到那天下午放學，媽媽一直都沒來接我，大廳里只剩下我和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了。這時候，葉翔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反平常的羞澀，邁著好看的步伐來到我的面前。

妞，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喝咖啡吃小熊餅干?

也許是他當時那種與年齡相當不符的表情刺激到我，于是我就是很沒骨氣地捧腹大笑起來。

我一笑也就等于宣布我們和好了，然后我吃光了他所有的小熊餅干。那時我還不愛喝咖啡，那么苦澀的東西。

童年永遠都是屬于甜味的。

2

葉翔動作熟練地把球傳給我：姐，投漂亮點。

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在眼前掠過，“哐當”一聲，應聲入籃。

給。葉翔遞了一瓶水給我。姐，其實你不該老是跟我們混在一起的。

這時候我已高二，敏感又臭美的年紀，對于“姐”這個顯老的稱呼很是反感。誰愿意被一個高自己一個頭、下巴已經冒出小絨毛的小伙子“姐、姐、姐”地喊來喊去呢?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以前還不是你逼我的。葉翔這小子還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末了還添了一句：還有，姚醒這名字還不是一般地難聽。

我擺了個大力士的pose，嚇得葉翔“呀”地一聲就跑開了，于是原本就熱鬧的操場此刻更是雞飛狗跳起來。

我很滿意現在我們之間的這種融洽關系。在不久前，葉翔和我還是一副打死不相往來的局面。說到底還是流言惹的禍，本來是親密無間的好伙伴卻因為青春期的各種敏感與禁忌，因為旁人的一句“小兩口兒”就變成了陌路。兩人都為了所謂的面子莫名其妙地疏遠起來。

后來有了自己的圈子，對葉翔這個青梅竹馬也就不甚注意了。直到有一天在樓道里照面，才驚覺那個只會拖著鼻涕跟在我后面的小P孩兒已經長成人高馬大的大帥哥了。這時候我們也早已跳出了那個敏感年齡，男女同學之間的交往早就落落大方起來。我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在對他微笑。

一切又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3

我問葉翔為什么當時會搞笑地對我說那句話。他說是向蠟筆小新學的啊，你又不理我我只能這樣了。哼哼，本來這個是我勾引小女孩兒的武器呢，用在你身上……嘖嘖!

我說是啊是啊，我堂堂姚醒女俠是你勾引得了的嗎?可惜了，現在我喜歡咖啡比小熊餅干多上那么一點點了。

是的，咖啡。那種苦澀難以入喉、芳香又綿綿流長的咖啡，就像我那場單戀。

我跟葉翔說起木子：他思考時蹙起眉頭的樣子；閑暇時喜歡無焦距地望著遠方，手里轉著筆；在食堂吃飯從來都不用手端飯碗……他的一切我都熟爛地記住，經常在安靜的時候慢慢地回憶他的每一個動作，像用慢鏡頭一樣一遍遍地播放，直到深刻。

葉翔每次聽到木子這個名字都安靜得異樣，柔柔的劉海兒遮住眼睛，不知陰晴。于是我就覺得葉翔那小子真不給面子，對于姚醒女俠的初戀居然無動于衷。

我遲遲不去告白，沒有勇氣。我的QQ簽名換成：總有一天會比superman還強大!

葉翔那小子居然反問我，那你的內褲是內穿的還是外穿的?

4

你很喜歡這樣給陌生男生送禮物?

我愣了。木子在問我是不是很喜歡這樣給陌生男生送禮物!

不是這樣子的。我艱難地動了動嘴唇，面對他那嘲諷的表情卻什么都說不出口。眼光瞟到了他身旁女生手中的包裝袋，心又是一沉。

我離開的那一刻，那個女生輕快的聲音很刺耳地傳到耳膜：謝謝你的巧克力啊。

哈哈，反正很便宜。

故意的回擊卻輕易地摔壞我的自尊。

很便宜嘛，我對自己說。在一個不尊重感情的人的眼里，我的單戀也許更為廉價。

我姚醒發(fā)誓，這恥辱的一天我要永遠銘記!銘記!

這是我第二次在葉翔面前大哭。第一次在幼兒園他用菜蟲嚇得我哭了，而這一次我第一次喜歡的男生利用我的喜歡狠狠地傷害了我。

5

妞，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喝咖啡吃小熊餅干?

葉翔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拽拽地側身倚在墻上，交錯著腿，酷酷地撥弄著頭發(fā)，神情漫不經心，十足的痞子樣。

呵呵，又是這招!

時光好像又回到那個時候，那個倔強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寬敞得可怕的大廳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灑滿余暉的大理石地面上。她并不知道媽媽之所以沒來接她是因為她正在家跟爸爸簽離婚協(xié)議。那時候她多害怕那種孤單落寞，多期盼有個人陪她說說話，哪怕是葉翔。只要葉翔叫她，她馬上就原諒他了。于是，他那天籟似的聲音就可愛地響起了。

空氣里盡是小熊餅干的甜香。

我忍不住笑了，還抹了一臉鼻涕，真丑。

是不是我該回答，我不喝咖啡，就吃小熊餅干，像以前一樣。

6

我和葉翔并沒有戀愛。盡管那天他對我說，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卻逃離了，就像當初那群小毛孩起哄我們是“小兩口兒”以后那樣，刻意地疏遠了。

彼時，高考。有了個堂皇的理由。我借機用忙碌的節(jié)奏淡化葉翔那張熟悉到陰魂不散的臉。午夜時分，給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苦澀的滋味麻木了味覺。那時候我已很少想起木子，即使偶爾想起，當初那種狂熱的愛戀已不在，甚至在路上發(fā)現他的單車載的女生面孔不一樣時還會懷疑當初自己怎么會看上他這樣一個花花公子。我只是祈求高考趕快過去，讓我遠離咖啡!

沒有什么是不變的。

然后就會想起葉翔，思念他給我的小熊餅干的味道，還有他對我說的那句搞笑的話，然后再說你好福氣哦，這可是我勾引女孩子的專門武器，即使他也就勾引過我一個而已。

高考過后，時間好像一下子就空出來了。我經常跑到體育館打籃球，以前我們常到這里來，只是現在從來就沒遇到他。聽朋友說，他去旅游了，那個我叨念了很久、有格桑花、最接近陽光的地方。

7

那天我騎車過馬路，迎面疾馳而來一輛汽車。我死死地剎了車，停住了，人卻被甩到了水泥地面上。硬邦邦的地面把膝蓋都磕出血來，止也止不住。很多人在看我，卻沒有人來拉我一把。那司機慌慌張張地跑來幫我臨時處理一下，我心里一委屈，眼淚又嘩啦啦地飛出來。我這姚醒女俠咋就越混越憋屈啊，動不動就淚流成河。

妞，甭哭了，沒事!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喝咖啡吃小熊餅干?

這聲音?咋就好聽得像天籟呢?

我不顧自己的膝蓋還在流血，猛地起身轉過頭去。果然，葉翔!他臉上還留著兩朵“高原紅”。

我也不理睬那個司機了，單著腿跳來跳去，勾著葉翔的手臂，走走走，喝什么咖啡啊，多沒個性啊!走，我們去把那個小熊餅干吃它個七八筒。

我趴在葉翔的背上，一個又一個地往嘴里投餅干。

葉翔啊，你去西藏有沒有給我?guī)ФY物啊?

葉翔費力地把我托了托，答非所問，你吃太多了，重死了，要不是看你可憐，我肯定把你丟下去。

我說葉翔你怎么還是那副德行，你不要忘了你已經勾引了我三次，背我一下當作補償不過分啊。我使勁地扭動起來，嚇得他哇哇大叫，好好好，我認命不行啊。

我說葉翔啊，其實你比木子優(yōu)秀多了。葉翔不說話，只是繼續(xù)走。我說你怎么這樣冷漠啊，人家夸你你好歹吱一聲啊。

葉翔停下來沒好氣地說，我比他優(yōu)秀難道你就會喜歡我啊。

我眉開眼笑，恭喜你答對了，來，獎你個小熊餅干!

家到了，路也到盡頭了。但我相：信，我們的路還很長。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