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牛二已囊空如冼，夜來只好將就一宿了。好在慣了。

牛二把板車停妥后，抽出一張破舊的塑料紙鋪在板車底下，又抖開那條被子，裹在身上鉆到了板車底下。

早春的夜雖說沒有寒冬臘月那樣徹骨透冷，但那種濕漉漉的夜氣，使牛二寒從心起，牛二把被子越裹越緊……

牛二亂夢，或失腳于冰河，或灼烤于火上。當他迷迷糊糊醒來時，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在曬屁股。街市上無數(shù)眼睛看著他。呀，身上好燙，病了？

他想起爹生前說過："出門在外，有錢莫濫用，有病速歸家。"

可回家的盤纏呢？眼下惟一的財產(chǎn)是一車刀剪。原指望離鄉(xiāng)背井跑遠點，能賣個好價錢，誰知一天賣不出兩三把，還不夠打發(fā)一張嘴的。

牛二家的刀剪在當?shù)厥潜鈸鷶R額上——頭挑。只是這一帶人竟全然不知道牛二家祖?zhèn)鞯都舻拿暋Ｈ闻６テ瓶谏?，一似石灰水在白墻上畫畫——白話（畫）?/p>

急火攻心，風寒入內(nèi)，牛二焉能不?。?/p>

圍觀的人七嘴八舌，牛二隱隱聽到有人說要送醫(yī)院什么的，不能，不能去醫(yī)院。如今那藥金貴得嚇人，自己已身無分文，咋去？他竭力支撐著想說："不去醫(yī)院，不去！"

有個叫尤大頭的熱心主兒，朝大家拱拱手說："各位衣食父母，這位山東來的小兄弟病了，異鄉(xiāng)客地的，無親無眷，無人照顧也不是個事兒，各位是否每人一把，權(quán)當施舍。來，我作主了，這刀剪八五折，賤賣了賤賣了，賣了山東客好早早回家……"

尤大頭的話還未講完，牛二觸電般叫起來："不賣，八五折不賣，少一個子不賣！"但牛二氣若游絲，那微弱的聲音淹沒在嘈雜的早市聲中，沒人聽見。

小鎮(zhèn)人古道熱腸，大伙兒心一熱，你一把剪，我一把刀，竟把一車刀剪全賣光了。

尤大頭與眾人把牛二送進了醫(yī)院。

牛二吊針醒來后第一句話就中："我的刀剪，我的刀剪呢？"

尤大頭把一疊票子交到牛二手里說："兄弟，刀剪八五折賣了，這是刀剪錢，你收好。"

不想牛二如被當頭棒喝，一下子呆了，看著那疊錢，好似讓他接炸彈似地不敢接。

"不，不，我不能要錢，不能……"牛二哇一聲哭開了。尤大頭聽得他抽抽泣泣哭著說什么："爹，孩兒不孝，壞了祖上規(guī)矩……"

"啥規(guī)矩？"尤大頭不解地問。

牛二指指隨身帶地那老布包。尤大頭解開一看，里面一面褪色舊旗，上書："祖?zhèn)鞯都舨欢r"七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