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凌云　狄　艷

2008年8月11日，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

“有人跳樓了!”上午10點28分，隨著呼喊聲，一個清瘦的老頭從河南省唐河縣城建設路東段五交化家屬樓六樓窗口跳下，直挺挺地摔在大街上，當場腦漿迸裂，鮮血一地……

當?shù)鼐郊纯探槿?，隨著調(diào)查的不斷深入，一起涉案金額高達200多萬元的高考移民非法拘禁大案浮出水面。

高考移民，二本進一本欣喜若狂

2007年3月的一天，河南省唐河縣一個建筑公司職工丁建國坐在家中悶悶不樂。妻子王東茹從副食品公司下崗失業(yè)不說，又查出患有乳腺癌。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還欠下1萬多元的外債。省吃儉用把孩子送進了縣高中實驗班。可馬上就要高考了。兒子的成績卻一直不理想，考一本二本院校沒有把握，三本院校就業(yè)難不說。單昂貴的學費也拿不出來啊。

就在丁建國幾近絕望的時候，鄰居帶來的消息燃起了他的希望。

這天，鄰居張同山登門造訪：“聽說馮校長是你的表叔，我家孩子今年高中畢業(yè)，可成績一直上不去，想讓你幫忙求他幫助我兒子辦理去內(nèi)蒙古的高考移民?！倍〗▏苫蟛唤獾貑枺骸笆裁词歉呖家泼?辦這個有什么用?”張同山說：“國家對貧困地區(qū)的高考錄取有分數(shù)照顧，內(nèi)蒙古地區(qū)每年錄取分數(shù)線要比咱們河南省低四五十分。要知道一分壓萬人啊!”王東茹連忙插話道：“有這等好事?那讓咱們的孩子一起辦吧?！睆埻綗o奈地說：“我求過馮校長了，人家害怕出事，只給親戚朋友辦，我這才來求你們從中說情的?！?/p>

丁建國夫婦當即提著禮物來到馮建中家，央求道：“表叔。聽說您正在辦理高考移民的事情。咱家小兵學習成績一直上不去。您也操心給一起辦了吧，需要多少錢我們砸鍋賣鐵也不欠您的?！瘪T建中謹慎地說：“我也是今年剛開始辦理，國家對這方面的政策很嚴格，弄不好要坐牢的，你們可得為我保密?！倍〗▏驄D千保證萬保證地說了一大堆好話，馮建中才放下心來說：“我一個學生在內(nèi)蒙古烏海市辦高考移民，每人交2.4萬元，在烏海市建立學籍檔案和戶口檔案，高考前過去參加考試就行了。”

丁建國夫婦看到自己兒子的事情有了眉目，就又說起了張同山的兒子，馮建中猶豫著最終也答應了下來。

仿佛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丁建國夫婦一掃往日心頭的陰霾。得知馮建中愿意幫忙后。張同山也異常高興。對丁建國夫婦千恩萬謝了一番，高高興興地準備錢去了。

丁建國的家庭經(jīng)濟比較拮據(jù)，為了不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夫妻二人分頭行動，親戚朋友借了個遍，終于湊夠了給兒子辦理高考移民的費用。

滿懷著希望的丁建國夫婦來不及喘上一口氣，趕快跑到馮建中家，把還沒暖熱的錢交到了馮建中手中。王東茹看著厚厚的一疊錢。直心疼，不住地對馮建中叮嚀：“表叔啊，孩子的事就托付給您老了，俺全家一輩子也感謝不完您的大恩大德!”

轉眼到了5月底，望眼欲穿的丁建國夫婦終于等到了馮建中的電話，讓丁小兵動身去內(nèi)蒙古參加高考。6月，丁小兵等5個高考移民學生在內(nèi)蒙古順利地參加了高考。

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高考分數(shù)終于出來了。在內(nèi)蒙古參加高考的丁小兵考了560多分，這個分數(shù)在河南省二本院校也不夠。丁建國夫婦喜滋滋地來到馮建中家，馮建中告訴他們說：“學生的考分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你們耐心再等待幾天，馬上就有錄取結果了?！?/p>

不久，內(nèi)蒙古方面轉寄過來的錄取通知書讓這些學子狂喜不已!丁小兵被一本院校西南一個大學錄取，其他3名學生也被一本院校錄取，還有一名學生被重點院校錄取。興奮之余，5名學生家長相約一起來到馮家道謝，并且輪流宴請恩人馮建中。

高考移民，忽悠了多少家庭

馮建中，現(xiàn)年53歲，因為身體原因從一所重點小學副校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他是個淡泊名利的人，30多年的時光都獻給了光榮的教育事業(yè)。默默無聞育得桃李滿天下。同事說他是個老黃牛，學生們說他是個好老師，他也年年被評為先進教育工作者。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模范教師，因為自己有一個身患癡呆癥的兒子，花去了家里所有的積蓄，雖然工作了30多年。做教師收入固定，工資在當?shù)匾膊凰愕?，仍然一貧如洗，加上妻子從醫(yī)院也退了休。家中經(jīng)濟更為捉襟見肘。

人在家中坐，天上也真的能有餡餅掉下來。

2007年2月的一天，馮建中在街上碰到自己的學生郭利民，郭利民硬拉著老師找個飯館喝幾杯。對于郭利民，馮建中印象再深刻不過了：上學時腦袋瓜兒靈活，可就是不好好學習，歪門邪道的事情沒少做。本來馮建中不想和他多說話，但是又礙于師生面子只得跟隨郭利民來到一家小飯館。

當郭利民得知馮建中的苦悶后，建議馮建中利用自己門路廣、人緣好的優(yōu)勢辦理高考移民的事情。他說：“我?guī)鸵粋€親戚的孩子到內(nèi)蒙古參加高考，本來在河南只能上三本，到內(nèi)蒙古后卻考了個重點，親戚感謝我給了3萬元錢，除去花費，我還凈賺了1萬多!”

“高考移民，國家對這方面的政策很嚴格，我不能做違背政策的事情?！弊隽?0多年教師的馮建中一口回絕。

郭利民進一步勸道!“您是我的老師，再說您現(xiàn)在家庭又這么困難，我是真心幫助您才找您的。我在內(nèi)蒙古方面的關系很硬，您只管聯(lián)系到學生。其他事情我具體操作，聯(lián)系到一個學生給您百分之四十的提成。一個學生您就可以拿快一萬元啦!”

“一個學生就能拿一萬元錢啊!有了錢就可以好好給兒子治病。”想到這里，馮建中狠狠心說，“中，但你可得把事情辦好了，要不我這老臉可沒地方擱?！?/p>

郭利民拍著胸脯說：“請老師一百個放心，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隨后，郭利民又帶馮建中到那個親戚家證實了事情的真實性。

一生謹小慎微的馮建中，雖然相信了學生郭利民的話?？伤私o自己的親戚朋友辦理外，其他的一概不辦。2007年他只幫助介紹了5個學生辦理了高考移民。拿到了近5萬元的介紹費。

“成績不理想沒關系，只要到內(nèi)蒙古就能上理想的大學!”2007年9月新學期一開學，馮建中辦理去內(nèi)蒙古的高考移民全部被錄取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唐河縣迅速傳播開來，許多學生和家長在羨慕的同時，紛紛托關系央求馮建中幫助辦理高考移民。在那些成績平平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眼里，馮建中仿佛就是大救星。但是謹慎的馮建中從不輕易答應。

在馮建中這里無法走通，人們就把希望的目光轉向了成功實現(xiàn)高者移民的五個學生家長。

裴超和馮建中家是多年的世交，他的女兒學習成績一般，通過馮建中辦理高考移民，順利地考入東北一所一本院校。眾多學生家長在馮建中這里碰壁，就提著禮品央求裴超從中撮合，從來沒被人看起的裴超看著這么多人來求自己。心里舒坦極了，便爽快地答應下來。通過裴超介紹，馮建中勉強答應幫忙辦理，裴超就把收到的11個學生的28.6萬元現(xiàn)金交給了馮建中，馮建中也寫下了收到裴超現(xiàn)金28.6萬元的收條。

雖然馮建中沒有全部親自出面，但是通過幾名學生家長和親戚朋友的穿針引線，到2008年2月，馮建中

辦理的高考移民學生竟然達到70多人。后來，馮建中把價格由2.6萬元提高到3萬元，可來求馮建中的人仍然絡繹不絕。

2008年高考前夕，馮建中計算了一下，除去給郭利民打點內(nèi)蒙古方面的費用外，每個學生留下提成百分之四十。就是近百萬元。如此豐厚的“利潤”，讓做了一輩子教師的馮建中喜出望外，樂滋滋地合不攏嘴，這下自己孩子的病有救了，后半生的生活再也不用發(fā)愁了。

正當馮建中為自己找到了致富門路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厄運也悄悄地降臨了。

家長綁架校長，誘發(fā)一地血腥

2008年的高考一天天臨近，正當馮建中為高考移民的事情緊鑼密鼓地奔走忙碌時，一場意外的變故。將事情引向了另外一個極端。

俗話說，怕處有鬼，癢處有虱。從2008年4月起，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陸續(xù)接到有關高考移民的舉報信。經(jīng)過調(diào)查，在2007年本科各批次錄取中均存在高考移民問題。經(jīng)過各部門嚴格審查，確定20名已經(jīng)被錄取的學生為高考移民。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與他們被錄取的學校聯(lián)系。取消了這20名考生的錄取資格。

2008年5月，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教育招生考試中心發(fā)布規(guī)定：自2008年起，父母戶口不在內(nèi)蒙古，截至2008年4月11日前?？忌救藨艨谶w入內(nèi)蒙古并在內(nèi)蒙古實際接受普通高中、職業(yè)高中、中等職業(yè)學校、技工學校等高級中等教育不滿兩年的。一律不得在內(nèi)蒙古參加2008年普通高校招生考試報名。接著，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開始了嚴厲打擊高考移民專項活動，清查2008年的高考移民，依法取消了高考移民或者涉嫌高考移民的4500名考生的資格，其中就包括馮建中和郭利民介紹到內(nèi)蒙古的唐河縣學生，

被取消錄取資格的學生陸續(xù)被家長接回了唐河，那些曾經(jīng)在內(nèi)蒙古參加了高考的學生陷入了非常被動的局面：錄取資格被取消。2008年肯定是上不了大學了，就算在內(nèi)蒙古復讀，但到明年他們在內(nèi)蒙古接受中等教育的時間還是不夠兩年，按照規(guī)定還是不能在內(nèi)蒙古參加高考。由于戶口已經(jīng)遷到了內(nèi)蒙古。他們也不能在河南省參加高考。

學生家長們紛紛感覺上當受騙了，無處可發(fā)泄的學生家長們把這一切都遷怒于馮建中，在沒有其他方法解決問題的時候，便紛紛到馮建中家討要中介費用。先來的學生家長都如數(shù)拿走了各自所拿出的費用。但是馮建中所得的提成很大一部分還沒有到手，再加上自己打點關系已經(jīng)花去了不少錢，他再也沒有能力償還那么多的債務了。他只好給郭利民打電話，讓郭利民想法子?？晒竦氖謾C始終處于關機狀態(tài)。

接著。一撥撥的學生家長踏破了馮建中的家門，平靜的家庭生活徹底被打破了，他整天在惶恐之中度日。

2008年7月24日，裴超從建筑工地上直接來到馮建中的家里。滿腳石灰水泥。一臉灰土。馮建中看到他這架勢，趕緊讓座，可裴超就是不坐，不善言辭的他流著淚對馮建中說：“孩子正在上大學，查出來是高考移民被勒令退學，她不吃也不喝，天天在家里暗暗流淚，我可怎么辦呢?”看著裴超那布滿裂口的雙手，馮建中的心在顫抖，像這樣一個建筑隊的小工。一年不吃不喝也不過幾千塊錢的收入，那2萬多元是幾年的收入啊!而自己手里是實在拿不出錢了，他不忍地說：“兄弟，我實在拿不出錢了，等我緩過勁來，誰的不給我也要先給你!”裴超嘴唇微微抖動了幾下，說：“馮校長，錢……錢……那全是借的，人家都在催了，孩子在家也愁出病來了……”話沒說完，裴超的淚水又滾落下來。

2008年8月3日，學生家長黃保才來到馮建中家門前，把大門捶得“當當”響，馮建中小心翼翼地將其迎接進家里。黃保才指著馮建中的鼻子破口大罵，馮建中又是賠不是又是保證，答應盡快還錢。但對方依舊不甘罷休，惱火地說：“錢算什么，我家孩子的前途誰負責，辦不好事情就別給人家辦，做了一輩子的老師也不嫌丟人現(xiàn)眼。如今落了個騙子的名聲。看你還怎么有臉活在世上?！秉S保才一直鬧騰到深夜。

2008年8月4日一大早，丁建國因為給馮建中介紹了10多個學生，擔心馮建中無法退錢給學生家長，也來找馮建中。馮建中再也坐不住了，當天就和丁建國乘車出發(fā)，第二天到了內(nèi)蒙古烏海市，想找郭利民討要回學生給的錢。當他們找到郭利民家時，才從郭利民妻子那里知道，郭利民因為辦理高考移民事發(fā)，已經(jīng)在7月中旬被批捕入獄了。聽到這個消息。馮建中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丁建國見拿不到錢。就給學生家長陳書海打電話，讓陳書海多帶幾個人到內(nèi)蒙古烏海市。8月6日，陳書海帶著自己的兒子、兒子的同學和丁建國的兒子一起來到烏海市，住在喜來登賓館。在賓館里，丁建國和陳書海輪番看著馮建中。由于在這里實在拿不到錢，就辦理了一張銀行卡，讓馮給妻子打電話。叫其妻子往卡里打16萬元。可馮的妻子實在湊不出錢來，只往卡上打了2萬元。沒辦法。丁建國只好讓馮建中寫下欠條。8月9日，丁建國等5人強行將馮建中從內(nèi)蒙古烏海市帶回唐河。到達唐河已是次日晚上11點多，幾人吃過飯后，丁建國等人把馮建中拘禁在陳書海家中。

8月11日，丁建國、陳書海等人輪番催促馮建中還錢。在他們的輪番轟炸下，馮建中心亂如麻。他愧疚，他沮喪，覺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滿頭不停冒汗。不停地去陽臺吐痰，嘴中不停地喃喃自語：“我對不起那些孩子，我對不起那些孩子……”

上午10點28分，馮建中見他們放松了警惕，一躍而起，從六樓窗口跳下。直挺挺地落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當天，丁建國、陳書海到派出所投案自首。2008年9月12日，河南省唐河縣人民檢察院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對丁建國、陳書海批準逮捕。

(責編：吳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