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向群

2005年底和2006年3月，筆者兩次于昆山市昆侖堂美術館見到該館所藏《唐人寫經(jīng)四段卷》。卷首為《大般涅粲經(jīng)》片段，高25厘米，長85厘米；后接《妙法蓮華經(jīng)》片段，高25厘米，長475厘米；再后接《金剛經(jīng)》片段，高25厘米，長27厘米；再后接《心經(jīng)》殘片，高25厘米，長28厘米。于《金剛經(jīng)》段后紙下端，見有兩方收藏印，一為白文“龍驤”，一為大篆朱文“長州程氏收藏”。根據(jù)印章風格和印泥顏色判斷，當是近代人所用。

四段紙質不一，第一段和第三段用紙雖非同一種紙，但是其紙質光潔細膩，非麻紙。兩紙都看不到明顯的粗纖維，抄紙簾紋較為細膩，紙質非常緊密，說明造紙時的紙漿非常細和造紙技術之發(fā)達。兩紙雖黃色程度不同，但都顏色均勻，特別是《大般涅槃經(jīng)》段，為兩紙拼接成，但兩紙顏色沒有差別。這當是人們所說的唐代“硬黃紙”。其他兩段比上述兩段的質量要差了許多，抄紙簾紋較粗，質地明顯較松，特別是《妙法蓮華經(jīng)》用紙的顏色明顯不均勻。

四段都有“烏絲界欄”，對先人這種十分精湛的技術，我感到佩服之極。每根線條色度一致，細如游絲，均勻、干凈、剛直，而且線與線之間都能絕對保持平行，且分隔極其均勻，粗細一致。這是中國古人所創(chuàng)造的一個手工制作技術的奇跡，但在印刷技術風行后，這種技術逐漸消亡了。當時這些工匠對軟性筆的控制能力，足以讓現(xiàn)代的工筆畫家汗顏，因為這種質量的線條在他們的畫中是無法找到的。

中國的抄寫佛經(jīng)，最初在形制上和后來的唐代抄經(jīng)差不多，但是到了唐代就已經(jīng)形成了每紙19行或28行，每行17字的固定模式。這四段抄經(jīng)中，《大般涅槃經(jīng)》和《金剛經(jīng)》的抄寫是嚴格按照這一模式進行的，而另兩段雖然沒有按照這一模式，但是每行字數(shù)也基本上在15至19字之間。

經(jīng)過與施安昌先生所編的《敦煌寫經(jīng)變字群字例表》中的字例相對照，發(fā)現(xiàn)這四段抄經(jīng)抄寫時間的上限為初唐前期，下限為晚唐前期。如《大般涅槃經(jīng)》中的“泥”“醫(yī)”，都是初唐前期的寫法，但是“邊”“陁”字又有初唐后期的特征，這就說明這段經(jīng)卷的抄寫時間當在初唐的前后期交替時段。第二段《妙法蓮華經(jīng)》中的“礙”“陋”“邊”“離”“義”字結字特征屬于唐初晚期以后，而“因”“切”又有晚唐前期的特征，因此說明這段抄寫的時間當在初唐后期到晚唐前期之間，但是絕不是武周時期的。從“耨”“切”“涅”字的特征來判斷，第三段《金剛經(jīng)》和第四段《心經(jīng)》的抄寫時間也是初唐后期到晚唐前期。

這四段抄經(jīng)所用為松煙墨，墨色鮮亮有濃淡變化，使得抄手用筆的提按轉折很清晰的展示在我們面前。關于寫經(jīng)的書法風格，歷來被人們所注重，如《宣和書譜》卷五評曇林書風云：

作小楷，下筆有力，一點畫不妄作，然修整自持，正類經(jīng)生之品格高者。有金書經(jīng)目日《金剛上味陀羅尼經(jīng)》，累數(shù)千言始終一律，不失行次，便于疾讀。但恨拘窘法度，無飄然自得之態(tài)。然其一波三折，筆之勢亦自不茍，豈其意與筆正特見嚴謹，亦可嘉亦。

今人啟功先生在其《論書絕旬百首》之十一中曰：

乳臭紛紛執(zhí)筆初，幾人霧霽識匡廬。棗魂石破才經(jīng)眼，已薄經(jīng)生是俗書。

唐人細楷，藝有高下，其高者無論矣，即亂頭粗服之跡，亦自有其風度，非后人摹擬所易及者。

唐人楷書高手寫本，莫不結體精嚴、點畫飛動、有血有肉、轉側照人。校以著名唐碑，虞、歐、褚、薛，乃至壬知敬、敬客諸名家，并無遜色，所不及者宮耳。官位逾高，則書名逾大，又不止書學一藝為然也。

余嘗以寫經(jīng)精品中字攝影放大，與唐碑比觀，筆毫使轉、墨痕濃淡，一一可按。碑經(jīng)刻拓，鋒穎無存。即或宋拓善本，點畫一色皆自，亦無從見其濃淡處，此事理之彰彰易曉者。

對寫經(jīng)書法的評述，前人備矣，所以我只就這四段寫經(jīng)的書法進行比較。第一和第三段非常貼近以上的評述，特別是第三段的書法，雖然嚴守法度，但寫得十分輕松自然，很有文人書法的氣息，比后來元代趙子昂的小楷更具古意，只是線條稍有點軟。

第二段書法保留了許多隸書的筆法，有很多字寫得十分巧妙，醇厚古拙，墨色有變化，所以也極見古人之精神。

以上三段書寫整潔，格式統(tǒng)一，特別是第一段屬于標準固定模式，所以顯示出的氣息，使人感覺到此段當出于官方抄經(jīng)機構的經(jīng)生之手。

第四段寫得較為缺少法度的約束，但是從書寫習氣的統(tǒng)一，通篇筆畫風格，運筆速度節(jié)奏一致等方面來看，這段書寫者的文化水平不高，從卷中顯露的幾分靜氣來看，他雖不是專業(yè)抄經(jīng)，但可知他對佛教的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