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九

籃球運動，是我軍普及的一個傳統(tǒng)體育項目，我本人與這項運動也結(jié)下了特殊的緣分，很高興把點滴記憶串起來奉獻給大家。

延安“軍委球隊”

紅軍初到延安時，軍委機關(guān)的籃球愛好者主要集中在二局和三局。我們軍委二局舉辦日文短訓班的時候，經(jīng)常在課余時間打籃球。當時的設(shè)施非常簡陋，平地上立兩個木樁，釘兩塊門板，安上鐵匠鋪打的籃筐就可以開戰(zhàn)，不過那時已經(jīng)有充氣的皮球，而不是在湘贛蘇區(qū)時玩的那種用毛線纏棉花的“籃球”了。

二局是支強隊，初期的最佳陣容是：中鋒劉少宏，他個子高，技術(shù)全面；前鋒有李行律、張有年和我，李技術(shù)穩(wěn)定，張基礎(chǔ)好、動作漂亮，我投籃準、跑得快，經(jīng)常成為對方的盯防重點；后衛(wèi)是王精（王競）和趙潤溥，王個子不高、極靈活，趙穩(wěn)當可靠。預備隊員有身高馬大的馮維精、肖全夫和敢拼敢搶的唐明等同志，稍晚加入的還有王同剛、何津、胡曉嵐。

朱德總司令喜歡打籃球，在江西蘇區(qū)時就經(jīng)常和二局的同志一起玩，到延安后就更方便了。我是二方面軍的，長征途中在甘孜才第一次見到朱總司令，當時他正好在球場上打球?？偹玖顝牟粩[架子，與下屬同喜同樂，有目共睹。朱老總習慣站著等人傳球給他，在沒人爭搶的情況下，他從右側(cè)上籃的進球率還很高呢！有一次，愛爭搶的唐明不小心碰破了總司令的鼻子，還流了血，大家圍上去問長問短，朱老總和藹地說：“沒關(guān)系，沒事，繼續(xù)玩。”我們都為朱德總司令這種寓偉大于平凡的風范所感染。

七七事變后，軍委二局奉命組建八路軍總司令部三分隊，由鄒畢兆和張有年帶隊奔赴抗日前線。行前，朱德總司令囑咐把籃球和籃筐都帶上。我覺得籃筐太重不好拿，朱老總說：沒關(guān)系，馱在馬上走。

隊伍走到洛川，張學良部一個炮團提出和八路軍前總賽一場籃球。朱德總司令把我拉到一邊問：對方水平如何？你們有沒有把握？我說，二局能打的只來了張有年、李行律和我三個，對方情況也不明，沒有把握?？偹玖钚α诵Γ骸翱磥聿淮驗楹??！?/p>

隨前總駐五臺山南茹村期間，我們在樹林中辟出一個簡易球場，每天晚飯后自己打著玩兒。見到有人打球，總司令手就癢癢，一有空就加入。大家都很樂意喂球給他，球投進了，總司令高興，大家都高興。任弼時政委也不時來湊熱鬧，而且專盯朱德總司令。兩個人在球場上經(jīng)常扭在一起，互不相讓，司令說政委拉人犯規(guī)，政委說司令走步，球進了也不算數(shù)……場上場下，笑聲陣陣。

在日寇大舉進攻，友軍常常不戰(zhàn)而退的嚴峻形勢下，兩位令人尊敬的首長用自己的樂觀和風趣，向同志們傳遞著一種沉著和鎮(zhèn)定，鼓舞我們堅定信心，努力工作。

1938年初，八路軍前總?cè)株牫坊匮影?，籃球場上人最多的要屬軍委二局了，其次是軍委三局。三局的籃球骨干是王諍局長、王子綱和申仲義，還有一位姓賈的機務員也打得很好。論實力，三局無法與二局抗衡，不過對外打比賽，兩家聯(lián)手組隊，“軍委球隊”的名字就逐漸叫開了。劉少宏和我擔任過球隊的隊長，二局的雷永通則經(jīng)常叼個哨子，擔任裁判。

一次，我們輸給了師范學校，大家很不服氣：堂堂的“軍委球隊”打不過一個師范學校，多沒面子呀！于是，幾個人商量去找愛打籃球的朱德總司令想辦法。朱老總說：“不要緊，我給你們找個體育教員，練習一兩個月，再和他們比賽，肯定可以贏?！?/p>

朱德總司令出面請抗大體育教員蔡德仁給我們當教練，還給球隊置辦了裝備：一個新籃球，每人一雙球鞋。從此，我們這些“野路子”的球員蹬上新球鞋，在蔡教員的指導下，利用早晚的工余時間進行訓練，朱德總司令有時也參加。清晨練跑籃，隊員們睡眼惺忪地集合好，朱德總司令已經(jīng)在球場上等我們了。蔡德仁是北平畢業(yè)的大學生，參加過全國籃球賽，號稱全國“五虎將”之一，論規(guī)則、基本功和戰(zhàn)術(shù)，他自然比我們高明。像反彈傳球、籃下勾手、五攻五守等，都是經(jīng)他指點練出來的。我們原有的“絕招”也得到進一步發(fā)展。譬如，劉少宏彈跳好，爭球往往占便宜，他說一個事先定好的暗號，我們就知道他要往哪里撥球，開場就先給對手一個下馬威。我們練了個把月，球藝大有長進，很快就把師范學校打敗了。

“軍委球隊”經(jīng)常找一些機關(guān)、學校比賽，如抗大、陜北公學、中央黨校和新華社，結(jié)果是勝多負少，于是在延安闖出了名氣。我記得與新華社球隊打一場硬仗時，對方一位球技好的高大隊員把我撞出了場外，摔得很痛。賽后大家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坦克車”。一直不曉其名，只知他是新華社電臺的負責人。新華社的高繼民也打得好，他原是二局的報務員。

贏球要慶祝，輸球也得自我鼓勁，打完球我們經(jīng)常搞“統(tǒng)一戰(zhàn)線”。所謂“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下飯館改善伙食的別稱。當年的隊員大多享受技術(shù)津貼，于是今天我請客，明天你做東。我這個隊長更得帶頭，每月發(fā)的9元津貼幾乎都如數(shù)交給了延安的小飯館，連襪子破了都不知道去買。長征的幸存者到達延安后，生活上不分你我，也不知何為愁字。

這一時期活躍在籃球場上的，大多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洗禮，對我們來說，打籃球既是運動和娛樂，也是為榮譽而戰(zhàn)。那時一些女青年從城市來到延安，她們在場邊觀看、加油，自然也成了我們這些單身漢認真打好每場比賽的又一個動力。當年的球友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做出了貢獻，有的馳騁疆場，有的埋頭鉆研，不少人后來當了將軍，也有的同志歷經(jīng)坎坷，甚至有的同志未能見到五星紅旗的升起——新華社的“坦克車”就在敵人一次空襲中犧牲了。

在延安打比賽，最厲害的要屬一二〇師的“戰(zhàn)斗籃球隊”，我們碰了幾次都敗下陣來。賀龍師長非常重視體育運動，四處搜羅籃球隊員，甚至把一位抗日縣長都拉來加盟。據(jù)說這位叫劉卓甫的著名籃球隊員參加了1936年的奧運會?！皯?zhàn)斗隊”裝備齊全，隊員整天訓練、比賽，不擔負其他工作，當屬專業(yè)隊。值得自豪的是，二局移駐安塞之前，“軍委球隊”在延安的業(yè)余球隊中水平是最高的。遷到安塞之后，二局的籃球骨干偶爾還會被請到延安參賽。

仗打到哪球打到哪

我1945年離開延安，隨軍委二局曹祥仁局長一起組建了晉察冀軍區(qū)二局，后稱華北軍區(qū)二局。因我局對外稱軍區(qū)“氣象局”，所以初期的球隊就叫“氣象局球隊”，撤出張家口之后，籃球隊更名為“前哨隊”。解放戰(zhàn)爭頭幾年地處農(nóng)村，我們少有機會對外打比賽，通常是局內(nèi)各室自行組隊進行較量。除我這個隊長外，在此期間的主要隊員有：陳藝、安樹德、胡曉嵐、康立澤、宋兆宜、朱曉軒、黨志仁、賈朝群、楊天德等。

只要駐地相對安定，我局必建籃球場。獲鹿縣永壁村的條件最好，我們建了4個籃球場，還有排球場、足球場和網(wǎng)球場。滕代遠副司令員視察之后在給軍委的報告中說：華北二局辦得像一所大學，辦公時間村子里靜悄悄的，見不到有人亂走動；一到游戲時間，幾百人在運動場上活動，頗為壯觀。聶榮臻司令員也贊揚二局是本軍區(qū)伙食辦得最好，生活最活躍的單位。搞好文體活動，不但促進了同志們的健康，同時起到了穩(wěn)定軍心的作用。

北平解放后，華北二局與東北二局合并成立四野二局。進駐漢口后，球隊仍沿用“前哨”之名。此時新增不少主力隊員，實力大大增強。經(jīng)?；钴S在場上的隊員有：王祥哉（隊長）、劉少宏、趙凌云、韓靜、李鴻儒、劉志堅、馬偉堂、李學先、陳藝、安樹德、胡曉嵐、黨志仁、孫尊武等，另有一批愛好者當預備隊員。我作為“前哨隊”名譽隊長，有空也上場，上場仍可打主力。

實力強了，“前哨隊”便四處求戰(zhàn)，幾乎打遍了武漢地區(qū)的黨、政、軍、學單位，這批隊員球藝好，斗志旺。記得有一次輸給中南軍區(qū)后勤部球隊幾分，隊員心中很不服氣。軍區(qū)后勤部移駐廣州后，球隊提出專門去廣州再戰(zhàn)一場，隊員們說：“彭局長，我們保證能贏回來?！边@次請戰(zhàn)，我沒有同意。跑上千公里去賽球，在建國初期的1950年是不合適的，不過“前哨隊”隊員們好勝心之強，由此可見一斑。

解放戰(zhàn)爭期間，二局系統(tǒng)的籃球運動在華北二局及后來的四野二局開展得較為突出，原因是駐地和人員相對穩(wěn)定，主要領(lǐng)導和政治部門對文體活動非常重視。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我和錢江同志帶四野二局部分同志回京，編入軍委技術(shù)部，重新成立了籃球隊。因初期的主力多來自“前哨隊”班底，我又出任名譽隊長，所以我部的籃球隊延用了“前哨”這一名稱，不久又成立了女子球隊?！扒吧谂优徘蜿牎币猿r族同志為主組建，核心球員叫金信淑，曾在軍委直屬機關(guān)稱霸好多年。

進城后的“前哨男子籃球隊”，仍由王祥哉任隊長，我還能記得一些隊員的名字：向敦予、韓靜、李學先、杜遠、黨志仁、劉志堅、馬偉堂、向永信、李鴻儒、王同剛、劉海清、傅英杰。還有一些同志的英姿不時從眼前閃過，但名字一時想不起來了。

“前哨隊”的戰(zhàn)績也與球隊名稱一同延續(xù)下來，逐漸在總參打出了威風，部、局之間的比賽，我們經(jīng)常拿冠、亞軍。八一體工隊成立之后，借毗鄰的優(yōu)勢，球隊經(jīng)常向著名的八一籃球隊求教，偶爾還能請八一隊來打個指導賽。

1959年我擔任部長后，打算辭去“前哨隊”的名譽隊長。隊員們不答應：“不用你到場，但這個名譽隊長非你莫屬?！逼鋵嵈蠹业男乃嘉液芮宄河袉挝灰话咽謷鞄洠蜿牭氖戮秃棉k。比如有幾位主力隊員駐地較遠，球隊有部長掛著名，平時的集訓和賽前的準備，人員就容易集齊。這樣，我又兼了一段時間的名譽隊長。

“前哨籃球隊”，是我們這支部隊長期重視文體活動的一個亮點，球隊的優(yōu)良戰(zhàn)績，對各局、所文體活動的開展起到了帶動作用。必須肯定的是，輝煌背后凝聚著許多政治工作者的心血?！扒吧陉牎钡年爢T換了多少茬恐怕已很難統(tǒng)計，但我知道，我們的“前哨隊”仍然是一支令任何對手不敢輕視的勁旅。

打籃球能帶來很多快樂，但也曾實實在在給了我兩次教訓，那還是參軍后剛迷上籃球的時候。一次，打完球以后我把報務學習筆記落在籃球場，結(jié)果被帶到湘贛軍區(qū)保衛(wèi)局，時任江西省政治保衛(wèi)局局長的吳德峰同志親自審問，你這個本子是不是“AB團”的會議記錄？另一次是因為打球過于投入，錯過聯(lián)絡時間，挨了批評。這兩件事都發(fā)生在入伍的頭一年，雖然入伍前已擔任永新縣兒童局書記，但我在15歲時還未能完全避免貪玩帶來的失誤。我從此接受教訓，再也沒有因為打球而耽誤工作。

最后一次上場打比賽是60年代的事。那次正好我和幾個隊員在北戴河療養(yǎng)院，與鄰居冶金療養(yǎng)院比賽，我當教練。上半場我們輸了幾個球，中間休息時劉海清堅持要我上場“壓陣”。下半場我一上場，就聽到冶金隊一個老隊員說：“盯住這個老頭兒，他的籃很準。”這次我打了七八分鐘，自己也進了球。

因為長期連續(xù)緊張工作，還不到45歲我就被診斷患有心臟病，醫(yī)生禁止上場比賽。此后，偶爾也和身邊工作人員和孩子們打著玩，但60歲以后我就不再摸球了。

（責任編輯汪文慶 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