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香
每年的中秋佳節(jié),月亮是自發(fā)亮相,而月餅則是人為捧著唱主角兒的。月餅的做法花樣極多,且年年都有翻新。眼看著各式各樣的月餅,我是極少吃的,總覺不及小時候吃過的自家做的月餅,那是姥爺?shù)哪檬纸^活。香甜甜、松軟軟的,年年也吃不夠,至今想起,仍可有回味泛起、徘徊。
那時候,每逢八月十五,我就會早早跑去姥爺家,等待姥爺做的月餅來解饞。姥姥也會提早就把做月餅用的面粉、白糖、青紅絲、芝麻糝兒等原料備齊。芝麻糝兒備起來有些講究,把芝麻炒過后攤開,待涼了,再拿到碾磙子上碾成屑,不能碾得太細,否則月餅吃起來就沒有了嚼頭。記得那時市場上少有月餅供應(yīng),式樣好像也只有白糖和紅糖兩種,用料簡單,家里很少買,味道至今記不起。那時我對買來的月餅也從未掛戀過,一心只惦念著姥爺做的月餅,實在是好吃。
姥爺做月餅可是從天剛朦朦亮一直忙活到午后的。一則是做燒餅的鐵板用來烤月餅,更講究火候,火不能太大、太急,否則烤出來的月餅就會皮硬內(nèi)欠;二則姥爺是“無私奉獻”,做出來的一大籮筐月餅多半是用來送人的,送誰呢?全村的人可都有口福。記得那時我還為此事不高興,噘著嘴“質(zhì)問”姥爺為什么把月餅全都拿了送別人,自己家的人卻不能留著吃個夠。姥爺哈哈笑著連說“明年,明年一定讓你吃個夠?!笨傻鹊搅嗣髂辏€是如此。
又過了明年的明年,姥爺?shù)脑嘛炞龅纳倭?,送的少了,我卻能吃個夠了,不過我似乎也明白了許多了。生活一年好過一年,家家都能夠吃上買的月餅,反倒送過來給姥爺,姥爺自也不用再多做了。若不是我們肚子里的“饞蟲”拱拱姥爺,若不是姥爺中秋不做月餅就象是沒過中秋似的心情,我想我也不會吃到姥爺過世前的最后一個中秋月餅的。
中秋、月餅,總也能使我心里墜滿了對姥爺?shù)乃寄睢?/p>
姥爺是我們那個縣城里的第一個共產(chǎn)黨員,而且解放前一直是個地下工作者。盡管家境很富裕,祖輩傳下來的家業(yè)用不著他過多花心思打理,便可放心享用。而姥爺那時卻以打燒餅出名,似乎最看重家里的燒餅行當,常常親自挑個挑子四處去賣。小時候常聽姥姥說,姥爺年輕時身體好著呢,夜深人靜時挑上一擔燒餅跑去一、二百里地之外,然后再趕回來,等回到家,一擔燒餅沿路賣完,晚不了回家吃晌午飯??衫牙颜f他那哪是為了賣燒餅,全是拿這個當幌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時姥姥只知道是正事、好事、不可讓別人得知的事,可具體做了什么,姥爺從來不提,后來才知道是開會、送信什么的??嗫嗟夭m了她這么多年。當時旁人眼里也只瞅著這個不多言語、厚道沉穩(wěn)的富戶是如何的能干。
解放后姥爺當了村長,燒餅自然也就不能再做了??伤坪鯇ψ约旱倪@門手藝有些留戀,于是便在每年中秋節(jié)時操練操練,為大伙做月餅吃。后來姥爺年紀大了,村長不做了,就給村里守起了瓜田。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把自己的心和靈魂永遠留在了那個瓜棚里。
姥爺?shù)囊簧毤毜纴砥鋵嵞軘[篇小說。很多次,我還真有種沖動想寫寫他的一生,又或許是一件小事,可又靦于筆下的笨拙,常常是幾句話開頭后即思緒如麻纏纏繞繞的,理不出個頭緒來,也因此提提放放了好多次。為此事我還側(cè)面求助于母親,試著從母親那里開頭理起一件關(guān)于姥爺解放前完完整整、驚心動魄的故事,以啟發(fā)自己的靈感。而母親卻說姥爺這一生,有許多事是類似別人的、重復別人的、也有別人所不知的,他這一生看似不平凡可過得比任何人都平凡。
母親的話提醒了我,姥爺一生過得本就是普普通通、實實在在的。他,以及他們那一代人的經(jīng)歷,如果非要當作故事來講,根本不需要任何潤色和裁剪,且更不是鮮為人知,我又何苦為難自己。
我不想為姥爺邀功,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是歷史賦予他們那一代人的責任;我也不想告誡誰要不忘記誰,因為當今這個幸福年代里的人,自當會享受生活延續(xù)幸福。是啊,歷史正在由每個人書寫,時間正在為每個人騰出足夠的空間,任由你盡情揮寫個人的人生語錄。只要是與時代精神接軌,誰都會留下許多年后的一個個平凡而真實的故事——令后輩難以釋懷的故事。
中秋節(jié)前一天,我照例去市場揀各式的月餅見樣買回,去看望母親。也照例會擺放幾個在姥爺?shù)南袂?。我想姥爺會嘗到這好吃的月餅,月餅也一定會見到這位可親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