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老姜
所謂“內(nèi)心獨白”,就是自己跟自己說話,可就是這點兒奢望也沒有閑工夫啊!平日忙于編輯和寫字,仿佛被一股激流挾裹著,被一種莫名的誘惑引導著,半身不由己、半玩兒命似地只顧向前劃水撲騰,很少有工夫靜下心來翻檢過去的文字,檢討自己。
忽一日,覺得該把以前發(fā)表過的東西從雜志上撕下來。裝訂成冊,以防時間長了丟失,就一篇篇地從雜志上拆卸,從報紙上剪裁。
從莊重、高雅、氣派的刊物上卸下來的文章,就像被忽然脫去了考究的外套的男人,只剩下精赤條條的軀體。他是不是強壯高大的漢子,全看他自己了;從過去的年代中撕下來的作品,就像忽然被撤去了燈光、舞臺、音響、觀眾等等氛圍,孤身站在空地上的時裝模特,她是不是健美迷人,也全看她自己了。
這真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戲劇性效果。
這時候再來閱讀舊作。心情就有點復雜。有的當初急于變成鉛字,就過早地拋將出去。就像一出戲劇開場時小角色急促的碎步,給觀眾留下幾聲鑼鼓點兒。走了過場:有的在當時看來還不算平庸,但時過境遷,那種局面早已打破,被跨過去了,這類文章便變成了遺棄在歷史大道旁的一枚箭鏃:有的翻檢出來個別段落仍能吸引自己讀上幾遍,對當時也敢說出如此的真話會心一笑;有的文字表達得別扭、矯情?,F(xiàn)在看了都鬧心。
過去的文字大體分三類:一是“翻譯”。最初踏進檔案部門,覺得既缺理論又少實踐,看看發(fā)給我們的檔案專業(yè)書,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提不起興趣,就自費訂了《美國檔案工作者》雜志,想從翻譯上人手獲得知識。當時雄心勃勃,先要占領(lǐng)西北雜志,而后從廣東的雜志開始,福建、浙江、上海、江蘇,一路北上。幾年下來,發(fā)表的僅占翻譯文字的十之有二,雖然大多數(shù)原稿、退稿至今鎖在抽屜里,但也沉浸在一種語言變成另一種語言的喜悅之中。這一階段給自己最大的影響是:國外檔案工作者談檔案的視角、思路、方法以及文風與國人迥然不同,撰寫文章幾乎沒有一個是“正襟危坐”式的。二是“論文”。當初思想,搞業(yè)務的不寫論文哪行啊!但若干篇寫下來,最終發(fā)現(xiàn)。邏輯思維低于形象思維,寫論文不在行,說是個“失敗者”一點兒也不過分。這也是為什么我在論壇上發(fā)帖子說欣賞大學老師論文的真實原因。三是“史料”。這類文字占絕大多數(shù),我對地方史料有興趣并留下文字,這是當初絕沒有想到的,因為不是學歷史的,怕人說不正統(tǒng),所以開始寫文章時多是用筆名,以消解最初的緊張情緒。但我自認為最滿意的還是這類文字,因為我壓根兒就沒有把史料寫成說明文,寫的是自己的、想明白了的東西,而且,總是試圖把人在歷史中的因素施加進去。盡量透過史料去看人,寫人事,給人看,有人的味道。
過去的文字還可畫出一條軌跡:開始,想贏得一點虛名,讓周邊的人知道你這個人還存在,與別人不同,心為名迷。有些虛張聲勢。文字越寫越多,也越寫越空;逐漸地,有了一些閱歷、見識,遇到了一些疑惑、迷茫、磨難,對于“名”就淡化了許多:隨著年齡的增長,覺得虛名何用?寫作是一種傾訴、一種交流,是表達自己的心聲,如此而已。而且,自己終究是個業(yè)余文字愛好者。這就挺好的。
寫到這里,大概網(wǎng)友們都明白了。都在說“草根”,其實,我就是草根上的那一條最細的根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