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劉勰的《文心雕龍》是其美學生命與心理體驗的顯現(xiàn)。筆者力圖以文藝心理學的理論與方法對《文心雕龍》中蘊含的劉勰的心理體驗作系列新的探索。其中,“割情析采”中的“神思”——創(chuàng)作論蘊含了劉勰的的歸依體驗——歸依自然與歸依宗教、以及高峰體驗——自負宏達與“思理之致”,并且兩種生命體驗相互交融,由歸依體驗走向高峰體驗。
關鍵詞:劉勰;《文心雕龍》;“神思”;歸依體驗;高峰體驗
中圖分類號:1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403(2009)05-0068-04
在1500多年的《文心雕龍》研究史上,中外學者對文藝心理給予了極大關注。對于創(chuàng)作論,學者們普遍重視“神與物游”的創(chuàng)作心理,但未能對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的心理體驗和美學生命進行深入的探討和分析,即在劉勰獨特的人生旅途中,民族與社會的傳統(tǒng)文化與個人的人生追求對劉勰的創(chuàng)作心理與美學生命的追求產生了怎樣的深刻影響?種種獨特的生命體驗在《文心雕龍》的理論體系中有哪些生動微妙的表現(xiàn)?心理體驗是文藝家?guī)е鴮徝姥酃夂蛷娏腋星樯实摹⒒钌膶τ诿缹W生命之價值與意義的感性把握…“。。文藝家要實現(xiàn)自己的美學生命,心理體驗是關鍵因素。只有體驗才能接近生命、呈現(xiàn)生命。劉勰將其在獨特的人生旅途中獲得的心理體驗貫穿于《文心雕龍》的文道論、創(chuàng)作論以及鑒賞與批評論之中。客觀世界在文藝家的視野中不是顯現(xiàn)為與文藝家相對的無生命的客體,而是顯現(xiàn)為文藝家美學生命之寓所。同樣,劉勰傾注其畢生的追求與思索、多年的埋頭著述而問世的體大思精的《文心雕龍》正是其美學生命與心理體驗的顯現(xiàn)。有鑒于此,筆者借用歸依體驗、高峰體驗等文藝心理學的理論與方法,力圖作新的系列探索,旨在揭示《文心雕龍》所蘊含的劉勰的各種心理體驗,更好地把握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的美學生命。 《文心雕龍》從第26篇《神思》至第44篇《總術》共19篇是創(chuàng)作論,同時第45篇《時序》和第46篇《物色》兼有創(chuàng)作和批評論的內容。這些篇章構成《文心雕龍》理論體系中“割情析采”的創(chuàng)作論,其中“神思”是創(chuàng)作論的總綱。劉勰融人了其生命中的歸依體驗——歸依自然與歸依宗教、以及高峰體驗——自負宏達與“思理之致”(《神思》)。
一、美學生命的模式:歸依體驗與高峰體驗
《文心雕龍》創(chuàng)作論蘊涵劉勰的美學生命的模式是歸依體驗與高峰體驗。因為,體驗與文藝家的情感、直覺、想象、回憶、意志、審美等心理功能緊密結合,文藝家的存在主要是審美心理活動的存在、美學生命的存在。劉勰以“神思”喻指創(chuàng)作中最重要的精神活動:“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神思之謂也?!?《神思》)。正是在這樣的“神思”中,劉勰的美學生命踏上了詩意邀游之旅。
1 歸依自然與歸依宗教
劉勰在《物色》篇中論述文學創(chuàng)作與現(xiàn)實的關系:“是以詩人感物,聯(lián)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碑斣娙耸艿娇陀^事物的感染時,他可以聯(lián)想到各種各樣類似的事物;他徘徊于宇宙萬物之間,對他的所見所聞進行深思然想;描寫景物的神貌要隨景物而變化,辭采音節(jié)的安排必須結合自己的思想感情而細心琢磨。這就是劉勰的“歸依”,即尋找精神家園。歸依體驗指文藝家在尋找精神家園的過程中所達到的神圣感受和永恒境界。它于結束無意義生命以后重新獲得生命意義的充實感、安適感與幸福感?!渡袼肌菲唬骸拔闹家?,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作家寫作構思時的精神活動是無邊無際的,他面對大自然,使自己與大自然達到心靈的勾通與交流,猶如脫離肉體束縛的靈魂,獲得身心的徹底自由。歸依自然,即崇尚自然,復歸自然,是在文藝家心靈深處涌動的生命欲望和心理需求。歸依自然,既是歸依祖先最早生存的綠林,也是歸依與現(xiàn)實塵世相對立的澄明寧靜的凈土。劉勰所倡導的既是歸依人類祖先曾經的家園——“思接千載”與“視通萬理”;也是歸依纖塵不染的大自然——“珠玉之聲”與“風云之色”?!抖▌荨菲罁笞匀坏木拔锛捌淇陀^物理闡述“循體而成勢”的原理是“如機發(fā)矢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讹L骨》篇也濃縮了劉勰對大自然的心靈感受——“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情之含風,猶形之包氣。結言端直,則文骨成焉;意氣駿爽,則文風清焉?!薄帮L清骨峻”便是劉勰以心靈體驗大自然的美學追求?!娥B(yǎng)氣》篇更是劉勰歸依自然的獨特領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數(shù)也?!边@正如“水停以鑒,火靜而朗”。人及其情感能與大自然諧和,就能思想融和而情緒順暢,因此,“故淳言以比澆辭,文質懸乎千載;率志以方竭情,勞逸差于萬里:古人所以余裕,后進所以莫遑也。”古代作者能夠從容不迫和輕松愉快。正是由于他們在歸依自然的心理體驗中獲得“清和其心,調暢其氣”、“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倦,常弄閑于才鋒。賈馀于文勇”的生命需求和文化心態(tài)。
劉勰在創(chuàng)作論中也體現(xiàn)了濃厚的歸依宗教的心理體驗。他在“割情析采”時依然不忘儒家之志與道家之心,那是劉勰整個生命與心靈的依托。宗教歸依指文藝家歸依到具有宗教意味的某種精神境界,即在物象世界以外追求超越本體與終極意義的精神。愛因斯坦說:很難在造詣較深的科學家中間找到一個沒有自己的宗教感情的人。同樣,真正的、偉大的文藝家也常常是具有宗教感情的人。劉勰終其一生追求的宗教感情是“漸靡儒風”的儒家正氣與“澡雪精神”的道家精魂?!稌r序》篇分析各個時期文學與社會現(xiàn)實的密切關系?!叭恢信d之后,群才稍改前轍;華實所附,斟酌經辭;蓋歷政講聚,故漸靡儒風?!睎|漢文學“斟酌經辭”、“漸靡儒風”都是在文采和思想內容上依據儒家的經典,講述經學,接受儒家的影響?!扼w性》篇論述八種文學風格的特點,其中,“典雅者,熔式經誥,方軌儒門者也?!薄暗溲拧本褪窍蚪洉鴮W習,與儒家走相同的路?!讹L骨》篇開宗明義:‘《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薄帮L骨”之“風”即為教化之根源?!睹娦颉啡眨骸帮L,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劉勰引用此意表明作者的志氣和作品的“風”相一致,即兩者都要符合儒家學說?!笆且阅=洖槭秸撸匀氲溲胖?。”(《定勢》)凡是取法于儒家經典的作品,必然具有雅正之美。因此,儒家的學說與經典成為劉勰心靈中的璀璨神燈。《通變》篇倡導文學創(chuàng)作“通變則久”,而“通變”之途則是“故練青濯絳,必歸藍茜;矯訛翻淺,還宗經誥”,即糾正文章的不切實際和淺薄,就要學習經書。如果作家忽視“宗經”而在“夸張聲貌”上“循環(huán)相因”,就會出現(xiàn)“廣寓極狀,而五家如一”的情形。劉勰以枚乘、司馬相如等五家作品沿襲的情形為例證,表明他歸依儒家的矢志不移之心。
劉勰既有“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程器》)的歸依儒家的人世志向,也有“傲岸泉石,咀嚼文義”(《序志》)的歸依道家的出世情懷。劉勰在其創(chuàng)作論中提出“神與物游”的“神思”之重要命題。如何“神思”?“是以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边@是來自《莊子·知北游》的歸依道家的心理體驗。作家在藝術構思時,必須做到沉寂寧靜、內心通暢、精神凈化?!扼w性》篇論述“遠奧”的風格特點是文采比較含蓄而有法度,說理以道家學說為主:“遠奧者,馥采典文,經理玄宗者也?!?/p>
在《文心雕龍》“割情析采”的創(chuàng)作論中,劉勰的心靈與精神皆“理融情暢”,在歷史綿延、五光十色的大干世界中尋覓了永恒的精神家園——與日月同輝的大自然以及與華夏民族魂魄相連的儒家和道家,并在其間“與心徘徊”、靈魂歸依。
2 自負宏達與“思理之致”
劉勰在《神思》中表達了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酣暢淋漓的“思理之致”的心理體驗——“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作家的藝術構思既可以上下千年、縱橫萬里,也可以耳聽珠玉之美妙聲音、眼見風云之變幻景色,猶如老子所言的“大音稀聲,大象無形”,而登臨精神活動之巔峰,古往今來,人間仙界,一切美妙皆在作家的胸中和周圍,這就是創(chuàng)造活動中的高峰體驗。高峰體驗指自我實現(xiàn)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中最激動人心、最能發(fā)揮自己潛能的時刻,是人存在的最完美和最和諧的最佳狀態(tài)的極樂的瞬間體驗。劉勰認為,在“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時刻,“神居胸臆,而志氣統(tǒng)其關鍵;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處于高峰體驗的作家正如鄭板橋所言:“胸中勃勃,遂有畫意?!?《題畫》)
劉勰擁有自負的性格和宏達的抱負。其自負不是為人處事上的驕傲簡慢,而是知識學問上的自負。他在做人方面相當自謙,否則他不會不做和尚、卻缽依沙門僧佑,整理佛經,歷經十多年青燈黃卷,如果不是性情謙和平易是難以熬過的,更不會在《文心雕龍》撰成之后想要取得當時權傾天下的沈約的肯定,而“負其書候約出,干之于車前,狀若貨弱者”。這種為人處事上的低首下心,不是性格上的自卑,而是自重其文的自負。精研佛法經傳,在當時是接近上流社會的方便之門。所以,劉勰定會走進定林寺,而不會守在失怙無妻的窮家里等待實現(xiàn)夢想。
劉勰的自負性格和宏達抱負在《文心雕龍》的序言《序志》篇中以夢的形式曲折地表露心跡?!坝枭啐g,乃夢彩云若錦,則攀而采之。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zhí)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钡谝粋€夢極有深意。弗洛伊德指出,記憶中越是幼小年紀的夢越不可靠,夢本身無多大意義,有意義的是人在提起這個夢時的動機。劉勰在成年寫作《文心雕龍》時提起這個夢,實則把他對自己文章的自負推前到幼年時代。劉勰志不在論文,而是有鴻鵠之志:“搞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程器》)江淹因為夢見神人授筆遂有錦繡文采,劉勰夢彩云也透露了他對文章才華的期待。當劉勰真正實現(xiàn)“樹德建言”之時,他便體驗了“名逾金石之堅”的高峰體驗。劉勰的第二個夢——在而立之年夢見孔子,表明他對孔子的崇仰,更是其自負心理的無意識表現(xiàn)——夢中的他成為圣人的親炙弟子。如果逾立之夢實現(xiàn)了,劉勰將感到強烈的幸福、狂喜、完美和欣慰,因為“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制作而已”(《序志》)。
劉勰在攀采錦云與隨仲尼南行的美夢中享受精神的極樂,在神采飛揚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同樣全身心地感受高峰體驗帶來的登頂臨風、君臨天下的快感?!胺蛏袼挤竭\,萬途競萌;規(guī)矩虛位,刻鏤無形。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我才之多才,將與風云而并驅矣?!?《神思》)而在“執(zhí)術馭篇”時,“數(shù)逢其極,機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辭氣叢雜而至。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斷章之功,于斯盛矣?!?《總術》)作家無論在自由構思想象還是在瀟灑揮毫述懷,都能“揮灑橫天筆,氣泱泱,籠古罩今”,他的才華伴隨著思緒、隨著流風浮云而任意馳騁、任意駕臨神苑仙境,“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老子·第21章》),主客交融,神與物游,超越時空,進入化境,現(xiàn)實生活與幻覺世界一起流逝,高度交融,由此創(chuàng)造瑰麗的世界:錦繪之色、絲簧之音、甘腴之味、芬芳之草。《通變》篇論述在“變則其久,通則不乏”的法則下,“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采如宛虹之奮髫,光若長離之振翼,乃穎脫之文矣。”作家憑借自己的情感繼承前人,依據自己的氣質適應革新,這樣,在文學創(chuàng)作的情緒高峰來臨之時,文采像虹霓的拱背,光芒像鳳凰的飛騰。作家便在情才飛揚的高峰體驗中收獲出類拔萃的文章。
高峰體驗是人在攀登人生的最高境界時不斷設置的路亭和驛站,使他一步步接近人生追求的巔峰。劉勰正是在其人生征途及《文心雕龍》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世界中,以自負飄逸的文才和深遠豐富的追求,歸依自然,歸依儒家和道家,一步步登臨“我才與風云并驅”的美學追求和生命體驗的高峰。
二、美學生命的交融:由歸依體驗走向高峰體驗
劉勰在“神思”中的美學生命是豐富的,由歸依體驗走向高峰體驗,并且兩者相互交融。因為。在審美體驗中,主客體的渾然同一、心物感應、物我兩忘代替了主客體分離,美學體驗滲透了文藝家的睿智,融和了文藝家對全部生活的獨特理解。因此,深刻的體驗應該是從歷史發(fā)展的特殊矛盾中激發(fā)出來的,即使是靈魂深處的奧秘的顯現(xiàn),也應該飽含深厚的歷史內容和人生體驗,是各種生命體驗的自然交融,是情與理的深度交融。
歸依體驗是高層次的人類精神的存在狀態(tài),它源于對生命價值的探尋、對永恒境界的追求。歸依自然是文藝家在淡泊寧靜的心境中忘卻世俗社會的煩惱與羈絆,體驗自由、永恒、完滿的精神世界;歸依宗教也是文藝家在苦難的現(xiàn)實生活中和孤獨絕望的精神狀態(tài)下以宗教作為心靈的棲居地,從而達到寧靜、安祥的精神境界。歸依的極致就是文藝家在自認為最高最美的境界——大自然或宗教中最大程度地實現(xiàn)自我,達到與天地同庚、日月齊輝的境界。高峰體驗是各種心理活動的極致,即文藝家泯滅自我與對象的界線進入“忘境”,陷入迷狂,自由地徜徉于廣漠的心理時空,與宇宙萬物共鳴交談。正是在《莊子·齊物論》的“莊周夢蝶”的“物化”境界中,歸依體驗與高峰體驗產生了妙合無垠的交融。《莊子·逍遙游》以列子乘風而行的故事喻指若能順天地自然的正道、窮陰陽風雨之極理——“道”,就可以游于無窮之境,這就是“游物”;而至人、神人、圣人擁有真正的精神自由,能超越現(xiàn)實名利,無須憑借什么,就可以自由遨游于天地之間,這就是“游心”,莊子從“游物”到“游心”,即由歸依自然、歸依“道”(宗教)的心理體驗走向天人合一的高峰體驗。劉勰在“神思”論中提出“神與物游”,在美學生命和心理體驗的層面上繼承和發(fā)展了莊子的理論?!段锷菲畜w現(xiàn)了劉勰生命中對大自然難以釋懷的的眷戀:“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薄案Q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fā),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此外,桃花之鮮、楊柳之貌、日出之容、雨雪之狀、黃鳥之聲、草蟲之韻、以及“山沓水匝,樹雜云合”、“春日遲遲,秋風颯颯”,等等,都是大自然的慷慨饋贈,人們與大自然“同既往還,心亦吐納”、“情往似贈,興來如答”,人們由此可以找到自由永恒的棲息地和精神家園。因為自然能夠撫摸一顆顆在塵世中為權力物欲所累的心,給人們找回失落的自我,享受生命中最美妙、最完滿的瞬間。所以劉勰認為:“然屈平所以能洞監(jiān)‘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屈原能在文學歷史上獨領風騷,正是他歸依了自然——楚地的山川景物的滋養(yǎng)!與此同時,劉勰歸依宗教。儒學是炎黃子孫的精神和道德的化身,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道家情懷也普遍存在于中國古代文人的心中,它是文人們抽身官場、歸隱自然的最好的精神依托。中國傳統(tǒng)的處世心理是“識時務者為俊杰”,當仕途榮達之路受阻、報國盡忠之門被封之后,人們就會轉向在道家的逍遙遼闊的領空安放自己疲憊受傷的心靈。劉勰在孜孜不倦地追隨孔子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心靈尋找人世失敗后的歸宿——如雕龍般雕琢文心,就是劉勰歸依道家的最好證明。在劉勰的獨特生命體驗中,大自然是永遠的家園,同時,儒家之志與道家之心相伴相隨,人世之宏愿與出世之逍遙相互搏擊與相互調節(jié),這使劉勰在歸依自然的同時,也在對儒家和道家的膜拜與追尋之中獲得超自然超現(xiàn)實的歸依體驗,通過孔子和莊子把自己的煩擾與矛盾沉入神圣的永恒的寂靜中,獲得心愿與精神的寧靜與澄明。至此,劉勰的歸依自然和歸依宗教之心便邁向了人與天地充分自由、完全融和的最高境界,即高峰體驗。馬斯洛說:“高峰體驗被認為是自我批準、自我實現(xiàn)的時刻,這種自我證實把自己的內價值帶給了自己?!眲③慕K其一生都在追求和嘗試這種自我實現(xiàn)的心理體驗,并在《文心雕龍》的許多篇章中或隱或現(xiàn)地描述他登臨峰巔時的高峰體驗。一方面,劉勰在《序志》篇中借描繪七齡逾立二夢抒發(fā)其自負性格與宏達抱負——這是在歸依宗教的旅途中進入高峰體驗;另一方面,他在《神思》篇、《總術》篇中生動描述“神思方運”與“執(zhí)術馭篇”的高峰體驗是“我才與風云并驅”——這是在歸依自然的道路上最大程度地實現(xiàn)自我!
綜上所述,劉勰在《文心雕龍》的創(chuàng)作論中,以其全部的心靈與精神對“神思”進行了充滿詩意的美學探索:既有“與心徘徊”的歸依體驗,又有“思理之致”的高峰體驗;既有對“神思”的歸依自然、歸依儒道宗教的“神居胸臆”的獨特感悟。又有對其自負高超的才情宏愿的詩性暢想以及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銷魂奪魄、心曠神怡的生命體驗。與此同時,劉勰由歸依體驗走向高峰體驗,兩種生命體驗自然交融,進而“心哉美矣”(《序志》),劉勰在“神思”中寄寓了其豐富深刻又靈動精妙的心理體驗與美學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