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學(xué)
我們這兒拜年的習(xí)俗可能與別處不大一樣:大年初一,晚輩要上門給長輩拜年,年少的要給年長的拜年;拜年的時間也有講究,只能在上午,但又不能太早。因為除夕夜守歲,家家都睡得晚。初一吃完早飯,時間就不早了。這樣說來,留給拜年的時間并不充裕。如果需要拜年的家數(shù)多,不抓緊時間還完不成任務(wù)呢。
張科長沒退休時,每年春節(jié)我都第一個給他拜年。那時候張科長家熱鬧:三個副手,一個都不少,還都偕了夫人,很莊重,客廳里支起兩張麻將桌,四個科座一桌,四個貴夫人一桌。牌桌上除了糖果、煙茶和小吃,還有花花綠綠的鈔票。麻將聲聲,其樂融融。
今年不一樣了。年前,張科長退休了。
張科長在任時對我不薄,雖然我在工作上沒的說,但每年都要外出開一兩回筆會,張科長總是給我大開方便之門。當(dāng)然了,哪回參加筆會回來我都不空手兒。趕上張科長高興,還給我報銷路費(fèi)呢。不管別人怎么評價張科長,他對我有恩,我就得知恩圖報。咱好歹也是個文人嘛,感恩之心豈能缺失!
知道張科長喜歡喝兩口兒,今年拜年我特地帶上兩瓶“五糧液”。以前拜年我是不拿禮品的,我知道他什么都不缺。進(jìn)門后,張科長的老伴兒馬姨安排我坐到餐桌前,讓我陪張科長喝兩杯。馬姨說,兒子和媳婦吃完早飯就領(lǐng)著孩子出去了,剛消停。馬姨還說,你張叔一個人兒喝悶酒,正愁沒人兒陪呢,你來得正好。
張科長說,別聽你馬姨瞎叨叨,來,喝酒。邊說邊給我滿上一杯酒,又給自己的杯子填滿。小劉啊,我沒看錯你呀。張科長嘆了口氣接著說,你呢……你行啊。我笑了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話。我看到桌上的菜好像沒動過筷子,幾套餐具也是整整齊齊的,分明是沒人用過的。從張科長倒酒的酒瓶傾斜角度判斷,那瓶“茅臺”也是新開瓶的。
我正愣神兒呢,張科長又說話了。他說可惜呀,那工夫你沒和我提,我呢,也就沒想起你來。唉!一個位置,八百雙眼睛盯著啊,挖門盜洞,擠掉腦袋喲!就在這時候,我端起酒杯,說科長,來,干一杯。張科長用雙手端起酒杯一飲而進(jìn),杯子還沒放到餐桌上,眼淚卻涌了出來。
我遞過一塊餐巾紙。張科長低頭擦著眼睛。
馬姨過來問,用不用熱一下菜?我說不用不用,我剛撂下筷子就過來了,一點(diǎn)兒也不餓。馬姨瞥一眼張科長,說大過年的,說點(diǎn)兒高興的唄?過去的事兒了總提它干啥。
我站起來,恭恭敬敬地給張科長滿上酒。我說科長,這些年您對我沒少關(guān)照,我很感謝您。張科長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說小劉啊,要說關(guān)照呢,你才哪到哪呀,人哪,就是不一樣噢!張科長端起酒杯,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小劉啊,謝謝你來給我拜年,你沒忘我,我……我敬你一杯。說著,張科長也站起來,小劉,來,干杯!
放下酒杯,我忽然有一種感覺:張科長在等人,但他等的人沒來。就好像在大酒店請客,酒菜齊了,約定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可是,客人卻沒到。我知道,張科長等的人不是我,但是我來了,又怎好匆匆離開呢?我只好留下來,陪張科長。我倆左一杯右一杯,我也記不清喝了多少杯,一瓶茅臺快見底兒了。
張科長慨嘆一陣子“人情薄如水”后,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煙。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索性悶頭喝酒。我酒量不濟(jì),頭暈得厲害。
透過煙霧,我看了一眼墻上的石英鐘。張科長說,小劉啊,你真是大好人哪,我呢,人雖然不在位了,但是話我還是能說的,嘴長在我的腦袋上嘛,我想說就說,你說是不是?我說那是那是。張科長說,來來,喝酒喝酒。我說喝到量了。張科長不高興了,說小劉啊,既來之,則安之嘛,來來,喝酒!
眼看11點(diǎn)半了,我實在坐不住了。再過一會兒就到下午了,新科長上任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能不去拜年嗎?
我端起酒杯,心情一下子郁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