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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鋪落，時光和空間就無端地交錯，將我?guī)Щ氐綇那澳秦毢畢s蘊藏著絲絲關(guān)懷的少年歲月。

1

我一直以為雪是下在我生命里的，當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鋪落，時光和空間就無端地交錯，將我?guī)Щ氐綇那澳秦毢畢s蘊藏著絲絲關(guān)懷的少年歲月。

因為母親的病故，那一年的冬天在我十三歲的記憶里呼嘯著凜冽的寒風和親人的悲嚎。一個窮苦的家是經(jīng)不起病痛的折騰的，送走了母親，父親就決定不再讓我讀書，要我?guī)图依锓排?，因為家里欠下的一屁股債是要還的。再說，讀書不但浪費了勞力，而且還要白白地供養(yǎng)一張嘴，并且還要出學(xué)費。

我梗著脖子說，不，我要上學(xué)。父親的巴掌火辣辣地提醒著我，不行。

告別了學(xué)校，伴著老牛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夕陽掛在樹梢，寂寞而又寧靜的黃昏，心里都難免會生出些許的感傷。我再已看不見楊凡凡那兩根漂亮的羊角辮了，再也聽不到班主任給我們津津有味地講解語文課了。班上的語文課代表不知又換了誰？交在班主任那兒的日記本她會還給誰呢？

老牛無法感知一個少年的憂郁，它背著我打著牛草，陪著我晃晃悠悠走進了破落的院門。別人家的屋頂已經(jīng)開始炊煙屢屢，而我家的屋頂上空一根黑鐵般的煙囪冰冷突兀地映襯晚霞的余暉。

低頭的瞬間，有人歡快地叫了我一聲，墻角站著的楊凡凡正笑盈盈地對我招著手。我慌亂地擦了一下鼻涕，然后擠出一絲笑臉問，你怎么來了？

楊凡凡跟著我?guī)臀野雅Ｋ┰谂渡险f，我媽媽也來了。她的媽媽就是我們的班主任。

班主任來家訪了。

昏暗的屋內(nèi)，她正坐在衣衫襤褸的父親對面說著什么，破舊的八仙桌上放著我的日記本，那還是母親在病中為我用做鞋的麻線裝訂的本子。

我低著頭走近班主任的身邊，低低地叫了聲，許老師好！

班主任許老師拉了拉我的手。我的鼻頭突然酸楚異常，只能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口，許老師的手是如此溫暖，和母親的手一樣溫暖。

父親瑟瑟縮縮地點上了油燈，不住地對許老師說，害您費心了。借著燈光，我瞟見我攤開的日記本上又有了許老師用紅筆打上去的五角星，我甚至能感覺到那五角星發(fā)出的光芒已經(jīng)勝過微弱的油燈。

父親轉(zhuǎn)身對我喝道，還低著頭做什么？快去隔壁姨娘家借幾個雞蛋來。

許老師又一把拉住了我，對著父親說，我走了，那就這么決定，相信我，他是個好苗子。

2

重返校園，我用一顆感恩的心坐在班級里學(xué)習。雖然還是起早貪黑地放著牛，但我的成績一直不錯。

許老師時常在班里表揚我的努力，這時，坐在前排的楊凡凡會轉(zhuǎn)回頭給我一個甜甜的微笑，而那一刻，我卻將頭更深地埋在課桌下。其實，我想還給楊凡凡一個笑，可是我知道全班同學(xué)的眼睛會在那一刻齊刷刷地看向我，沒有人知道我低下頭是因為我內(nèi)心深深的自卑。

母親走了有一段時日了，她給我做的布鞋都已經(jīng)開始裂開了口，千層底被我在往返學(xué)校和放牛的路上磨成薄薄的一層。

我害怕陰雨的天氣，每當這樣的天氣里，我坐在教室里一雙腳就像泡在冷水里，疼到麻木?；锇閭兇┲z靴在雪地里奔跑，沒有人在意我腳上破舊的布鞋。我冷，我只有靠運動獲得一些能量取暖。

那時候調(diào)皮的同學(xué)都有欺負女生的習慣，幾個調(diào)皮的男孩不知怎么將楊凡凡頭上的帽子搶了去，扔來扔去。最后一個一失手將她的美麗的絨線帽扔到了校園邊的水洼里，帽子很快沉了下去。水不深，但全是淤泥，穿膠靴下去肯定不行，用樹枝又夠不著。楊凡凡的眼淚很快就下來了，那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很快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我不忍心看著楊凡凡傷心的樣子，于是默默地脫下自己千穿百孔的布鞋，赤腳走近了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美麗的絨線帽很快被我撈了上來，而這時許老師已經(jīng)聞訊趕了來，她提起我破舊的布鞋，眼里分明有些濕潤。

許老師的家就在學(xué)校，她提著我的布鞋將我?guī)У搅怂募?，端來一盤熱水，然后讓我將腳放進去。凍腫和開裂的腳在冷水里疼，猛地浸入熱水更疼，我忍不住叫出了聲。

她低著頭幫我洗了好一會兒，我動也不敢動地坐著，恢復(fù)了知覺的腳感覺到許老師的淚不斷地滴在我的腳背上。

當天，我穿著的是楊凡凡的一雙紅皮鞋，我羞愧萬分，但我擰不過許老師帶著呵斥的命令。

第二天，我又一次穿著布鞋將紅皮鞋送還的時候，許老師拿出一雙新的帆布球鞋塞給了我，不容我有半點分辯。她摸了摸我的頭說，好好讀書，你的成績就是對老師最大的感謝。

那是我長那么大以來穿得最好的一雙鞋。期末考試，我的成績甚至超過了優(yōu)異的楊凡凡，成為了全校第一名。

那一年，下了好幾場大雪，而我不再寒冷，因為許老師的一雙鞋足以溫暖我，足以讓世上最美的雪融入我的生命。

3

新的問題還是來了，新學(xué)期的開始，我的學(xué)費成了問題。父親整天黑著臉不吱聲，他用他的沉默折磨著他不聽話的兒子。

第二天，我剛剛準備出門放牛，楊凡凡卻出現(xiàn)在我家的門口，她的手里是一捧嶄新的課本。她是來叫我去上學(xué)的，她告訴我許老師已經(jīng)和校長商量過減免了我的學(xué)雜費，而書本是許老師送給我的。

父親聽到消息后，還是沒有言語，只是向門外揮了揮手。

年少的我在困窘的生活里懂得了珍惜，我分外努力地學(xué)習著。整個初中二年級學(xué)習最好的兩個人都是許老師班里的，我和楊凡凡。

那一次，整個縣里舉辦初中生作文競賽，每個年級報一個人。我們年級中肯定是在我和楊凡凡里面選。競賽是在星期天舉行。星期天早上天沒亮，父親扛起鋤頭叫我一起去地里干活，我想和父親解釋一下，可是看著他咳嗽著走出門，我突然放棄了這個想法。

在地里干活的時候，我不斷地用想像的借口安慰著自己，我不去，許老師一定會叫上楊凡凡一起去，這樣，等于我把榮譽和機會讓給了她的女兒。

下午放牛的時候，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樣做是對的，我甚至被自己這種禮讓的想法弄得有點激動。少年的心里還是擱不住事的，整個下午，我心神不寧，無心看書，最后只好用翻跟頭來排遣內(nèi)心一種莫名的焦燥。誰知，跌了一跤，將脖子扭傷了。

星期一，我內(nèi)心復(fù)雜地到了班里。果然，許老師將我從早讀課里叫了她的辦公室，問我昨天為什么無故缺席。我無法欺騙我心里最敬愛的人，但我又找不出任何理由。我僵著脖子不吱聲。

許老師看我僵著脖子，以為是我故意逆反。她嘆了口氣說，你的名字我早就報上去了，為此，我們學(xué)校無故缺席一人，你也失去一次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你知道嗎？如果你能拿到第一，會有獎學(xué)金，會給你帶來不少幫助的?？墒悄憧茨悻F(xiàn)在的態(tài)度，你讓老師有點失望。我的淚忍不住滾落下來。

見我落淚，許老師連忙過來幫我擦干了淚水，她的手摸到我受傷的脖部，我疼得連忙直讓。許老師一問，才明白我的脖子受傷了。

我還是去了一趟縣里，從醫(yī)院檢查結(jié)束后，已是正午。許老師將我?guī)Щ厮募页晕顼?，她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楊凡凡看著我窘迫的樣子，好幾次開心地笑出了聲說，沒事，就別客氣了，你就吃吧，以后你常來，我媽一定更高興。

我又一次沒出息地想哭，但是我把淚和在飯菜里吞咽了。

中考填志愿的時候，許老師勸我和楊凡凡一起報考重點高中，為以后進大學(xué)打好基礎(chǔ)?？墒俏腋嬖V了她我真正想考的是中專，我想早點出來掙錢。

許老師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地說，也好。她在我自制的畢業(yè)留言簿上寫道：為了你曾在心中許下的承諾，請邁動你不倦的腳步。

我順利地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楊凡凡也如愿考上了重點高中。許老師那天格外眉飛色舞。

整個暑假，我都拼命地干著田地里的活，希望能多賺一點讓我去上學(xué)。

不久，許老師找到了父親。她將一個信封遞到父親手里，父親的眼里噙滿了淚花，他的手不停地顫抖著。父親老了，牛更老了。父親終于決定將家里唯一的老牛賣了供我上中專。

臨別的那天，許老師再一次牽起了我的手。而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母愛般的溫暖。

特邀編輯/朱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