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弼

(常州日報社，江蘇 常州 213003)

2009年，是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主要領導人之一、20世紀文化偉人瞿秋白誕辰110周年，又適值標志著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開端的五四運動90周年。謹撰本文，以示紀念。

一、積極投身五四運動

1918年，正值俄國十月革命爆發(fā)不久，瞿秋白由于受到十月革命的鼓舞和以《新青年》為代表所倡導的新文化運動的啟迪，人生觀開始發(fā)生深刻變化。他在《多余的話》中說：“一九一八年開始看了許多新雜志，思想上似乎有相當?shù)倪M展，新的人生觀正在形成?！?/p>

1919年上半年，在幾個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取勝的帝國主義強國把持下，巴黎“和平會議”召開。中國在巴黎和會上外交失敗，北洋軍閥政府的代表準備在賣國和約上簽字。這激起了國內各階層人民的強烈憤慨，以學生斗爭為先導的五四愛國運動陡然爆發(fā)。瞿秋白“抱著不可思議的‘熱烈’參與學生運動”，“卷入旋渦”，站到了反帝反封建斗爭的前列，成為北京五四運動的骨干。在斗爭中，瞿秋白曾被反動當局逮捕拘禁，出獄后由于勞碌過度，加上獄中曾受到折磨，竟至吐血，病了數(shù)月。表姐夫秦耐銘致函慰問，他在復信中說：“干了這平生痛快事，區(qū)區(qū)吐血，算什么一回事！”①

瞿秋白在《餓鄉(xiāng)紀程》中憶述五四運動時，還曾熱情頌揚《新青年》、《新潮》宣傳新思潮的巨大作用。他指出：“有‘變’的要求，就突然爆發(fā)，暫且先與社會以一震驚的激刺，——克魯樸德金說：一次暴動勝于數(shù)千百萬冊書報。同時經(jīng)八九年中國社會現(xiàn)象的反動，《新青年》、《新潮》所表現(xiàn)的思潮變動，趁著學生運動中社會心理的傾向，起翻天的巨浪，搖蕩全中國。”②1919年5月，《新青年》出了一期由李大釗主編的《馬克思研究專號》。李大釗在這個專號上發(fā)表了《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一文，對馬克思主義作了比較全面、系統(tǒng)的介紹。這是當時宣傳新思潮、“起翻天的巨浪，搖蕩全中國”的有代表性的重要文章之一。

五四運動前后，瞿秋白在北京俄文專修館讀書期間，對時事十分關心，堅持每天閱讀報刊。他于1919年11月1日撰寫了《歐洲大戰(zhàn)與國民自解》③一文，在指陳時弊后說：“……中國人看世界上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緊要的，就像歐洲和會未解決山東問題的時候，全國人對于這個問題多很注意?？墒呛炞植缓炞拄[了半天，報紙上雜志上竟沒有看見一篇有具體辦法的論文(我所看到報紙雜志雖不多，然而也不少，總是沒有，即有，也不能十分引起社會上的注意)?！彼f當時“我所看到報紙雜志雖不多”，這可能是謙詞，“然而也不少”，確是實情。他說的“歐洲和會未解決山東問題的時候”，“簽字不簽字鬧了半天”，是指1919年1月至6月舉行的巴黎和會上，英、美、法等國無視中國的主權和戰(zhàn)勝國的地位，無理決定讓日本繼承戰(zhàn)前德國在山東的特權，遭到中國人民的強烈反對。出席和會的中國代表被迫拒絕在和約上簽字。對此關系到國家主權的大事，瞿秋白在上述那篇文章中說：“報紙上雜志上竟沒有看見一篇有具體辦法的論文?！边€是瞿秋白本人，滿懷愛國熱忱及時趕寫了題為《不簽字后之辦法》④的論文，發(fā)表在1919年7月17日的北京《晨報》上。

《不簽字后之辦法》，是瞿秋白發(fā)表的第一篇政論文。該文揭露和抨擊了北京政府的妥協(xié)政策，要求政府“亟宜”與日本“先行開始交涉”，取消軍事協(xié)定，指出該協(xié)定“實為二十一條要求中第五號之變相，有礙中國主權者也”。并警告北京政府“更萬勿再與日本訂立自喪主權之條約”；提醒全國人民，“今日政府萬不可靠”，提出“組織全國各界聯(lián)合會派代表赴(巴黎)和會”，“請愿并監(jiān)視專使”，“向和會聲明全國國民之意，山東問題必得一公允之解決”，“一切秘約及二十一條中國國民誓不承認，必須廢除，不然是協(xié)約國絕中國太甚，中國國民唯有與日人拼命，而決不能負破壞東亞和平之責”。文中對政府、國民、學生分別提出“中國專使既未簽字于德約”后應采取的多項辦法，對加強報刊輿論宣傳也提出了一些寶貴建議。瞿秋白立場堅定，思考周密，對策具體，切實可行，初步顯示了他在重大、復雜的政治斗爭中從容應對的卓越才華。

二、創(chuàng)辦進步刊物《新社會》、《人道》

五四時期，各種思潮和學說廣泛地傳播、交流、碰撞。一些先進的知識分子紛紛組織社團，創(chuàng)辦刊物，宣傳新思潮，探討社會問題。瞿秋白經(jīng)過五四愛國運動的洗禮，思想由苦悶、迷茫而逐步覺醒。1919年11月1日，瞿秋白與好友鄭振鐸、耿濟之、許地山和叔父瞿菊農(nóng)等一起，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個研究社會學的刊物——《新社會》旬刊，倡導社會改造，積極宣傳反帝反封建的民主主義思想，討論社會主義。

《新社會》以“盡力于社會改造事業(yè)”為宗旨，這在《發(fā)刊詞》中有著明白的表示?！栋l(fā)刊詞》說：“中國舊社會的黑暗是到了極點了！他的應該改造，是大家知道的了！但是我們應當向哪一方面改造？改造的目的是什么？我們應該怎樣改造？改造的方法和態(tài)度，是怎么樣的呢？……我們是向著德謨克拉西一方面，以改造中國的舊社會的。我們改造的目的就是想創(chuàng)造德謨克拉西的新社會——自由平等，沒有一切階級一切戰(zhàn)爭的和平幸福的新社會?！薄拔覀兏脑斓哪康暮褪侄尉褪牵嚎疾炫f社會的壞處，以和平的、實踐的方法，從事于改造的運動，以期實現(xiàn)德謨克拉西的新社會?！薄缎律鐣钒l(fā)表的文章，大抵可分為四類。第一類是社會問題研究。包括政治、經(jīng)濟、教育、外交、家庭、婚姻、勞動等方面的理論探討，以及用“隨感錄”、“旅行雜記”等體裁寫的文章，揭露各種社會弊端。第二類是外國社會科學的介紹。這方面內容非常寬泛，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白拉克麥、孟德斯鳩、奧古斯丁、孔德、斯賓塞、羅素，以及列寧、托洛茨基、倍倍爾，各種主義、觀點都加以介紹。第三類是翻譯介紹外國進步作家的文學作品，如列夫·托爾斯泰、契訶夫等人的作品。第四類是少量的文學創(chuàng)作。

《新社會》的一些文章雖然明顯地帶有歷史唯心主義和改良主義的色彩，但總體上是積極的、進步的、富有戰(zhàn)斗性的，是體現(xiàn)五四革命精神，反帝反封建的一個重要思想輿論陣地?？锇l(fā)行遠至邊陲，日本東京都有其代辦處，與《新青年》、《新潮》、《國民》、《曙光》并列為五四時期全國最有影響的五家重要的進步刊物。

《新社會》的組稿編輯工作實際上也就是對各種社會思潮的比較和選擇，編輯部時有熱烈的爭論，《新社會》成了當時中國思想界的一個縮影，而瞿秋白自己明顯地傾向馬克思主義。據(jù)鄭振鐸回憶：“在編輯過程中也不是沒有爭論的，秋白那時已有了馬克思主義者的傾向，把一切社會問題，作為一個整體來看。我們其余的人，則往往孤立地看問題，有濃厚的唯心論的傾向。有的還覺得他的議論‘過激’。我則有朦朧的社會主義的信仰，而看的書都以無政府主義著作為多?！雹蓥那锇资恰缎律鐣返闹饕幬妥迦酥?，他著譯非常勤奮，從《新社會》創(chuàng)刊到?？?，前后半年，他在該刊發(fā)表論文18篇，譯作1篇。鄭振鐸回憶當時瞿秋白寫作的情況說：“每個星期天早上，我都到秋白那里去一次，有時，濟之也同去。我們到秋白家里時，他常常還不曾起床，抽著香煙擁被而坐，不時地咳嗽著，臉色很蒼白。我們很為他的身體擔憂。但一談起話，他便興奮起來，用帶著濃厚常州口音的國語清晰而有條理地分析著事理。他的文稿總寫得很干凈，不大涂改，而且結實，有內容。我一進屋，他便指著書桌上放著的幾張紅格稿紙，說道：‘已經(jīng)寫好了，昨夜寫得很晚，你看看，好用么？’他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習慣在深夜寫作了?！雹?/p>

1919年11月，《新社會》創(chuàng)刊后不久，為辦好這個刊物，編輯部成員到北京箭桿胡同《新青年》社訪問了陳獨秀。陳獨秀提出：希望《新社會》辦成給勞動界灌輸知識的通俗報紙，社會改造運動要做切實的工作，不要說空話。

《新社會》共出19期，瞿秋白在《新社會》共發(fā)表文章19篇，代表性文章有《歐洲大戰(zhàn)與國民自解》、《中國知識階級的家庭》、《革新的時機到了！》、《中國勞動問題？世界勞動問題？》、《小小一個問題——婦女解放的問題》、《社會與罪惡》、《社會運動的犧牲者》等。這些文章有以下一些特點：

第一，論及的社會問題比較廣泛。包括社會改造、婦女解放、農(nóng)民問題、知識分子前途、世界發(fā)展趨勢，以及有關勞動、人生、知識等方面的重要社會問題。

第二，高瞻遠矚，放眼世界。他在《新社會》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歐洲大戰(zhàn)與國民自解》一文，文章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世界形勢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中國人應趕快覺悟，加強社會改造，以適應世界潮流。他說：“中國人尤其應該覺悟得快一點，要有世界的眼光，知道新思潮是壅不住的，趕快想法子去適應世界的潮流，迎合世界的現(xiàn)勢。要有歷史的眼光，知道思潮的變遷，是歷史上一定的過程，不可避免的，趕快想法子去疏導，不等它橫決?！庇秩缭凇缎律鐣返?號上發(fā)表的《革新的時機到了！》一文指出：“歐戰(zhàn)以后，全世界政治上、經(jīng)濟上、社會組織上的變動，一天緊似一天，中國人現(xiàn)在這種狀況，如果聽其自然，趕得上人家嗎？所以我要大聲疾呼地提出來說：‘革新的時機到了！’中國人若是多能夠乘著這個時機，極力奮斗一下，非但中國自身有無窮的希望，就是對于世界也是有極大的貢獻。”

第三，揭露時弊，宣揚反帝反封建的新思想。他猛力抨擊黑暗的舊社會和吃人的舊禮教、舊道德，指出舊社會用它的制度、法律、宗教、道德，造成了廣大群眾精神上、身體上的牢獄，那些專橫的軍閥、貪污的官僚、玩弄陰謀的政客以及愚弄人們的“圣人”，造成了社會上無數(shù)的罪惡，同時號召人們“創(chuàng)造新道德、新信仰”。他對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下我國工農(nóng)群眾超負荷的勞動強度和痛苦生活深表同情，并指出：中國的勞動問題，不僅僅是“勞動界本身的問題，是中華民國全民族的問題”。他對深受封建制度壓迫和封建禮教束縛的婦女尤為關切，指出“許許多多精神上的桎梏——綱常，禮教，家庭制度，社會組織，男女相對的觀念——造成這樣一個精神的牢獄把她們監(jiān)禁起來”，要求文學家為那些勇敢地“從這樣牢獄里逃出來的越獄女犯”“拍個照”，“描寫描寫她們的非牢獄生活的狀況”。

第四，旗幟鮮明，倡導中國社會的根本改造，并指明改造的方向。瞿秋白認為，中國社會的改造，“最好要能做到根本改革現(xiàn)社會一切組織的一步”，而不是作枝枝節(jié)節(jié)的表面改良。他滿懷信心地預言社會主義必將到來，“勝敗雖然一時分不出來，這種趨勢是很明了的——世界的進步步步向著社會主義發(fā)展，一步失敗就有一步成功；終究可以希望全世界的大變革”，并且斷言：“歷史派的——馬克思主義派的直接運動不可少的。”⑦在這里，瞿秋白第一次明確地表示贊成馬克思主義。這表明了瞿秋白的思想已開始從激進的民主主義轉向馬克思主義，并考慮用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去解決中國的社會問題。

瞿秋白的這些文章，代表了《新社會》宣傳的主要傾向，表達了五四運動后的時代精神和先進知識分子尋求救國救民道路的愿望，在當時的政治思想界頗為引人注目。鄭振鐸在回憶文章中說：“秋白的尖利異常的正面攻擊，或明諷暗刺的文章是《新社會》里最有分量的?！雹?/p>

《新社會》敢于揭露社會問題，倡導社會改造，引起反動當局的恐慌和仇視，出版了19期，最終被反動當局查封?！缎律鐣费徊榉夂?，曾改出《人道》月刊，但由于經(jīng)費、背景等原因，《人道》只出了一期就?？恕＿@兩份進步刊物雖出版時間不長就?？?，但對瞿秋白來說，這為他日后開拓黨的報刊事業(yè)積累了寶貴的經(jīng)驗。

三、與報刊聯(lián)系密切，參加馬克思學說研究會

從五四運動后到赴蘇俄之前，瞿秋白主要精力是在俄專繼續(xù)讀書。他在勤奮讀書和編輯《新社會》等社會工作之余，還與一些報刊密切聯(lián)系，著譯了不少文章。據(jù)初步統(tǒng)計，曾在《曙光》、《新中國》、《晨報》、《改造》等報刊刊出文稿，包括為《新社會》、《人道》撰稿，共發(fā)表了54篇文章和翻譯作品。其中政論21篇，發(fā)表在1919年7月17日《晨報》上的《不簽字后之辦法》，是他的第一篇政論；文論3篇，發(fā)表在1920年10月《婦女評論》第二卷第二期上的《托爾斯泰的婦女觀》，是他的第一篇文學評論；雜文7篇，發(fā)表在1919年12月11日《新社會》第5號上的《自殺》，是他的第一篇雜文，同期還有一篇《唉！還不如》；詩一首，即《遠》，發(fā)表在1920年8月5日出版的《人道》創(chuàng)刊號上；文學作品翻譯15篇，1919年9月15日的《新中國》上發(fā)表的托爾斯泰的《閑談》是第一篇；政論及社會科學論文等翻譯7篇。他這時期的小說譯文同耿濟之的譯文輯錄在一起，題為《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集》，為蔣百里主編的“共學社叢書”之一，于1921年12月出版發(fā)行。通過以上著作和翻譯，瞿秋白對報刊的功能以及各類文體的特點與作用，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與體會。

1920年3月，瞿秋白參加了李大釗創(chuàng)立的馬克思學說研究會。該研究會1920年3月于北大秘密成立，是在李大釗的組織和指導下，由北大學生鄧中夏、張崧年等人發(fā)起成立的。不久，瞿秋白也參加了這個研究會。他在《多余的話》中寫道：“……我也因為讀了俄文的倍倍爾《婦女與生活》的某幾段，對于社會——尤其是社會主義最終理想發(fā)生了好奇心和研究的興趣，所以也加入了?！雹嵩撗芯繒浴把芯筷P于馬克思派的著述”為宗旨，成員除了閱讀《新青年》等報刊上發(fā)表的有關馬克思主義的評介文章外，還閱讀、討論了1920年4月出版的陳望道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以及考茨基的《階級斗爭》和河上肇等人所寫的一些介紹馬克思主義的書籍。研究會還籌集資金購買了一批圖書，設置了一個小型圖書館，取名為“亢慕義齋”(communism，即共產(chǎn)主義)。瞿秋白到北大圖書館參加活動，有計劃地閱讀馬克思主義著作，探討社會主義，尋求改造并拯救中國的途徑。他曾按該會要求，認真翻譯了倍倍爾的名著《社會之社會化》。正如他自己在《多余的話》中所說：“我二十一二歲，正當所謂人生觀形成的時期，理智方面是從托爾斯泰式的無政府主義很快就轉到了馬克思主義?！睂Υ?，楊之華在《憶秋白》中也說過：“在一九二年春，秋白參加了李大釗同志組織的‘馬克思學說研究會’，他和李大釗同志有了來往，研究和討論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秋白說：‘社會主義之討論，常常引起我們無限的興味。’這使秋白的思想更明顯地傾向馬克思主義了，因而對《新社會》旬刊起了積極的影響?！?/p>

四、瞿秋白五四時期新聞思想

經(jīng)過五四愛國運動的洗禮，又經(jīng)歷了創(chuàng)辦《新社會》、《人道》兩個進步刊物的實踐，瞿秋白產(chǎn)生了一些新聞思想(體現(xiàn)在他的憶述和早期文章以及辦刊實踐中)，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報刊(新聞)的基本社會功能是：報道新聞(事實)，引導輿論，傳播知識。他在《多余的話》中說：“……同時經(jīng)八九年中國社會現(xiàn)象的反動，《新青年》、《新潮》所表現(xiàn)的思潮變動，趁著學生運動中社會心理的傾向，起翻天的巨浪，搖蕩全中國?！边@是瞿秋白對五四前后《新青年》、《新潮》等進步報刊充分發(fā)揮其基本社會功能的高度評價。他通過五四運動，深切體會到，新聞既傳播事實，也傳播思想。這些刊物發(fā)表了大量忠于事實的新聞，以及從事實出發(fā)進行述評的政論文章，揭露和抨擊帝國主義列強宰割中國的侵略行徑和反動當局賣國害民的險惡用心，號召全國人民認清形勢，進行救亡圖存的斗爭，同時熱情傳播、闡釋馬克思主義學說，從而成為當時風起云涌的反帝反封建運動的重要輿論陣地，正確引導了社會輿論。《新社會》之所以能遠銷邊陲以至日本，成為當時全國最有影響的包括《新青年》、《新潮》等在內的五家進步刊物之一，也正是由于它積極體現(xiàn)了報刊(新聞)的報道事實、引導輿論、傳播知識的基本社會功能。陳獨秀希望《新社會》辦成給勞動界灌輸知識的通俗報紙?！缎律鐣芬泊_實是這么做的，而且卓有成效。

1920年秋，瞿秋白在俄專尚未畢業(yè)，由于他才華出眾受到友人推薦，被北京《晨報》聘為駐蘇俄特派記者。1921年1月25日瞿秋白到達莫斯科的當天，即與俞頌華、李宗武一起撰寫了《致俄國工人和新聞工作者呼吁書》⑩一文，文中明確表示：“我們將向中國人民如實報道俄國人民的真實情況?！边@句向俄國人民和新聞工作者鄭重宣告的承諾，既講到“如實”，又講到“真實”，這是瞿秋白等對新聞報道必須尊重事實、忠于事實的強調。《致俄國工人和新聞工作者呼吁書》，是一篇有關新聞工作的重要文章，曾發(fā)表于蘇俄《消息報》，它體現(xiàn)了無產(chǎn)階級新聞學的一些基本觀點。瞿秋白在這篇文章中所表述的“如實報道”“真實情況”(連同他于1919年7月所撰《不簽字后之辦法》一文中關于新聞輿論要反映“國民民意真相”)的見解，其基本精神同1942年陸定一所提出的新聞定義“新聞是新近發(fā)生的事實的報道”(見1942年陸定一在延安《解放日報》改版后發(fā)表的《我們對于新聞學的基本觀點》一文)是一致的。瞿秋白這兩篇文章(一篇寫于五四時期，另一篇寫于五四運動后不久，是五四時期瞿秋白新聞思想的延伸和發(fā)展)發(fā)表的時間早于陸定一那篇文章二十多年。

第二，新聞屬于社會意識形態(tài)；出版物最要緊的是：力求在全國普及革新的新思想。新聞是實際上發(fā)生的事實在人(新聞記者或傳播者)的頭腦中反映的產(chǎn)物，它能影響人們的思想、意識、觀念，甚至對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會起到一定作用。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社會意識一旦形成，便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并以其特有的方式和精神力量反作用于社會存在。瞿秋白在《多余的話》中說：“一九一八年開始看了許多新雜志，思想上似乎有相當?shù)倪M展，新的人生觀正在形成?！薄靶碌娜松^正在形成”這種情況的發(fā)生，是由于“許多新雜志”所傳播的新思想、新知識(包括馬克思主義理論知識和科學文化知識)在瞿秋白頭腦中起了積極作用的結果。1919年11月起，瞿秋白在和友人創(chuàng)辦《新社會》期間，據(jù)鄭振鐸在《記瞿秋白同志早年的二三事》一文中回憶：“在編輯過程中也不是沒有爭論的，秋白那時已有了馬克思主義者的傾向，把一切社會問題作為一個整體來看?！?920年3月，瞿秋白參加了李大釗組織的馬克思學說研究會。這期間他閱讀了《新青年》等報刊發(fā)表的更多有關馬克思主義的評介文章，以及翻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等馬克思主義著作，人生觀進一步發(fā)生深刻變化。因此，他在《多余的話》中又說：“我二十一二歲，正當所謂人生觀形成的時期，理智方面是從托爾斯泰式的無政府主義很快就轉到了馬克思主義。”瞿秋白對新聞(報刊作品)這一社會意識形態(tài)能影響人們的思想、意識、觀念以及促進人生觀、世界觀的轉變，是有切身體會的。

1919年11月21日《新社會》旬刊第3號發(fā)表了瞿秋白《革新的時機到了！》一文。該文指出：“從表面上看，從‘五四’運動以后，新思潮驟然膨脹起來，雖然最初發(fā)動的時候，是受了外交上山東問題的激刺，其實是一種新文化運動；現(xiàn)在北至北京，東至上海，西至成都，南至廣州，許多出版物，許多集會，前仆后繼，一天盛似一天，多是為這一種運動所支配的?！辈娬{指出：“大凡一種革新的思想發(fā)生，必定在社會極紛亂，人生極困苦的時候?！薄安贿^革新家處于這種時候，應當注意的事情極多，而最要緊的就是：力求普遍這種新思想?！币郧蟆巴茝V這種運動到極偏僻的地方去，使全國國民覺悟，方才能夠達到我們最終的目的”。瞿秋白這一番話，高瞻遠矚，既闡明了五四運動的實質，又為當時的進步出版物(主要是報刊)指明了繼續(xù)奮進的方向。

第三，報刊(新聞)應該擔負起幫助人民群眾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使命。《新社會》是瞿秋白等人受北京基督教青年會的委托，以社會實進社的名義出版發(fā)行的，辦刊經(jīng)費也由該會提供。北京青年會的任務主要是舉辦學生活動，“研究宗教，商榷人生問題”。社會實進社是青年會的附屬團體，其宗旨是：“聯(lián)合北京學界從事‘社會服務’，實行改良風俗?！宾那锇椎热吮緛砭托貞汛笾?，他們經(jīng)多次商量，決定辦一個旬刊，定名《新社會》，辦刊宗旨與青年會社會實進社的要求完全不同，該刊《發(fā)刊詞》明確表明，《新社會》是倡導社會改造、宣傳革命思想的刊物，并指明改造的目的、方向和方法。瞿秋白等人編發(fā)和自撰的文章，切實擔負起了幫助廣大讀者認清舊社會的罪惡，趕快加強社會的根本改造，以適應世界潮流的責任。

瞿秋白于1920年12月18日到達蘇俄遠東共和國首都赤塔，于1921年1月4日離開赤塔去莫斯科，大約在赤塔逗留期間，撰寫了《中國工人的狀況和他們對俄國的期望》一文(此文曾發(fā)表于《共產(chǎn)國際遠東書記處公報》第1期)。作為一名特派記者，瞿秋白在文中表達了自己強烈的時代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宣告“要向中國正確報道俄國的情況”，“認認真真地完成自己肩負的任務”，“獲得良好的成績”，“給中國的社會主義運動以第一次推動”。同時表明：我們“都真誠地希望為人類服務”，“來俄國學習，為的是使自己回國后能夠給中國的無產(chǎn)階級以幫助”。并說：“我們誠懇地希望承擔起這一責任。”“東方稚兒”瞿秋白撰寫這篇旗幟鮮明、熱情洋溢的長文時，正值經(jīng)受五四愛國運動洗禮不久之際，他在這方面的動人言行，體現(xiàn)出新聞工作者應具有強烈的時代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新聞思想。

第四，當好“社會向導”，能使報刊(新聞)在重大的國際、國內政治斗爭中發(fā)揮其特殊作用。瞿秋白在《不簽字后之辦法》一文最后向學生提出三項辦法，其中第一項是：“各地學生聯(lián)合會多出書報，切實研究外交、政治，以為一般社會之向導。”這是要求各地學聯(lián)組織青年學生多出版報刊和新書，在出版報刊、書籍過程中，“切實研究外交、政治”，辦好報刊、出好新書，“以為一般社會之向導”。目的是當好“社會向導”，途徑和方法是“切實研究外交、政治”；不“切實研究”，就難以當好“社會向導”。這里，瞿秋白向報刊(新聞)工作者明確提出了一個為一般人所忽視的“研究外交、政治”的任務，聯(lián)系到這篇文章中關于反映民意真相，“可激起國外之輿論”，取得國際友人的同情與支持的建議，體現(xiàn)了瞿秋白對新聞(報刊)社會功能的一種獨到見解：新聞輿論在國際政治斗爭中能起到解決爭端、抵御外侮、捍衛(wèi)國家主權的獨特作用。這種高見卓識，是對通常所說的新聞基本社會功能的重要補充，在中國新聞史上并不多見，具有創(chuàng)新意義。

瞿秋白在《致俄國工人和新聞工作者呼吁書》中說：“我們將向中國人民如實報道俄國人民的真實情況，以便日益加深和鞏固兩國友好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辈⒄f：“中國人民按其心理狀態(tài)來說是酷愛和平的，他們時刻準備和那些愿為共同利益而改善國際局勢的人民友好相處，而同那些懷有帝國主義和軍國主義意圖的人們進行斗爭?！边@里鮮明地體現(xiàn)出新聞工作者應具有國際主義精神的新聞思想。

第五，報刊能起到上下左右以至中外“溝通情況”、“以示真相”的作用。“溝通情況”也是報刊基本社會功能之一?，F(xiàn)代新聞已是一種世界性現(xiàn)象，國際間可互通信息，人們不僅關心國內新聞，還關心國際新聞。瞿秋白在1919年7月中旬撰寫、刊于《晨報》的《不簽字后之辦法》一文中，不僅對政府提出三項辦法，還對國民提出六項辦法，對學生提出三項辦法。對國民提出的第三項辦法是關于加強對外輿論宣傳工作的，他說：“各國留學生、華僑、華工亟宜組織通信社，或外交研究會，各就近投稿于外報，最好創(chuàng)設報館于各國、各地，而華僑、華工更可為其他運動，以示中國國民民意真相，并可激起國外之輿論，冀多少取得英法各國之同情，或可挽救于萬一?！闭沾宿k法實行，就能同外國政府、民眾和輿論機關溝通情況，表達中國國民的民意，并可激起國外之輿論，“得道多助”，促使斗爭取得勝利。這里瞿秋白強調了華人組織通訊社向外報投稿，或于各國、各地創(chuàng)設報館，目的是“以示中國國民民意真相”?！罢嫦唷倍旨汝U明了新聞的基本特性之一是“真實”，新聞報道必須堅持真實性的原則，又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因為：一是北洋軍閥政府不代表中國人民，在國際會議上不主動反映中國國民民意真相；二是帝國主義列強的輿論機關慣用造謠手法，肆意歪曲事實真相。

第六，新聞(報刊)應該具有戰(zhàn)斗風格和戰(zhàn)斗作用。代表黨和人民利益的新聞(報刊)必須堅持真理，而真理必須旗幟鮮明，提倡什么，反對什么，堅定明確，毫不吞吞吐吐，模棱兩可。這是人民新聞(報刊)的戰(zhàn)斗風格。有了這種戰(zhàn)斗風格，就能發(fā)揮出它的戰(zhàn)斗作用。鄭振鐸在《記瞿秋白同志早年的二三事》中說：“《新社會》成了反帝反封建隊伍里的一支勇敢的尖兵隊，遠到四川、兩廣、東北等地，都有我們的讀者。秋白的尖利異常的正面攻擊，或明諷暗刺的文章是《新社會》里最有分量的?！辈粌H是刊于《新社會》的文章，瞿秋白五四時期撰寫的所有政論，都具有戰(zhàn)斗風格。

第七，新聞(報刊)工作者應該逐步確立和掌握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這是新聞工作者隊伍建設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新社會》共出版19期，瞿秋白在該刊發(fā)表論文18篇、譯文1篇。他的文章旗幟鮮明，猛烈抨擊黑暗的舊社會、舊制度和吃人的舊禮教、舊道德，倡導中國社會的根本改造，號召“創(chuàng)造新道德、新信仰”；指明“世界的進步著著向著社會主義發(fā)展”，斷言“馬克思主義派的直接運動不可少的”；他還強調中國人“要有世界的眼光”，“要有歷史的眼光”，趕快覺悟，“去適應世界的潮流，適合世界的現(xiàn)勢”。這說明瞿秋白已開始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去觀察、研究、解決中國的社會問題。由于《新社會》發(fā)表了這些代表該刊主要傾向的論文，因此，該刊受到廣大愛國青年和進步人士的歡迎和好評。這個事實啟示我們：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應當努力學習，逐步確立和掌握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

第八，新聞傳播機構應根據(jù)形勢發(fā)展的需要，配套設置。瞿秋白在論文《不簽字后之辦法》中，建議“各國留學生、華僑、華工亟宜組織通訊社”，各就近投稿于外報，“最好創(chuàng)設報館于各國、各地”。在這里，瞿秋白提到了兩種新聞傳播機構：報館與通訊社。它們各有自己的特性和優(yōu)勢，應同時設置。“最好創(chuàng)設報館”，是他認識到報紙的作用更大些。因為通訊社播發(fā)的新聞，一般要通過報紙、廣播、電視才能同群眾見面。

注釋：

①秦耐銘：《回憶瞿秋白烈士》，無錫《工人日報》，1957年6月18日，第3版。

②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學編)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第25-26頁。

⑤⑥⑧鄭振鐸：《記瞿秋白同志早年的二三事》，《憶秋白》，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110頁，第110頁，第110頁。

⑦瞿秋白：《讀〈美利堅之宗教新村運動〉》，原載1920年1月21日《新社會》旬刊第9號，引自《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1頁。

⑨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9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