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尼
阿固腳·幾勒吉巴
我不知道是哪個地方了
但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地方的名字
就是這個地方啊,幾勒吉巴,他被打死了
死亡在夢幻與現(xiàn)實間,可你在哪里?!
在白天也像黑夜的日子里
他被打死了,一顆熟悉的子彈穿透他的胸膛
而不是陌生的。在很久以前,在兵荒馬亂的年代
就在你這里
在你這里啊
在黑夜也如白天一樣平和的日子里
他被打死了,留下許多的遺憾
滋生許多的可能,像針尖一樣使人
難以入眠。他是我的親親的爺爺嗎?
他是我的親爺爺啊
我終于知道那個地方了,阿固腳
在你的天空下,在你的大地上
但我卻不敢認領了,阿固腳啊
就是這個幾勒吉巴,我知道你在哪里!
我在說:記住任何地方都不要記住你
思念任何地方都不要思念你
像針尖一樣刺疼的你,在阿固腳
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夢里
父親與我對腳睡覺
我的父親喲,是我的父親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父親跟我對腳睡覺,在阿固腳的一個屋內(nèi)
父親喝醉酒了
聽著他時高時低的呼嚕聲
我卻怎么也睡不著
我知道他的父親就葬在這片天空下的山中
他的母親葬在離這里挺遠的
就翻過那匹大山那片名叫小金洛姑的土地上
他喝醉酒了,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胡言亂語
他喝醉酒了,他卻說得一本正經(jīng)很一本正經(jīng)
他在說:是葬在他父親這里好呢?
他還說:還是葬在他母親身邊好呢?
一個是在山的這邊
一個又是在山的那邊
他的父親和母親。誠如像我們一樣
我和父親一樣,雖然住在同一車鋪里
但是各自睡在一邊,對腳睡覺
我小時候躺在他的懷抱,長大了
我和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并起睡下
這讓我傷感,在阿同腳的一個屋內(nèi)
他勢將老去了,我正年青啊
因此,我們是在走一條相反的路線
除了我們都是彝人,除了我是他的兒子
除了他是我的父親。在阿固腳的一個屋內(nèi)
啊,俗話說:隔了房子就是家門
與別個家門是完全一樣的了
我在做著比別人還多的孝敬父母
我是無能為力的,除此之外
我的父親喲,是我的父親
父親跟我對腳睡覺,在阿固腳的一個屋內(nèi)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想了很多,很多……比如想死亡和生存
比如想來和去,比如說愛與恨……
父親喝醉酒,睡覺了
他只管放任他時高時低的呼嚕聲
明天,我要告訴他我一個晚上都沒睡著覺
訴諾勒拖·火葬地
從阿固腳抬頭望一望
就能夠見到它的了
它在森林的腹地,它在河谷的坡上
啊,我仿若看見
昨天,還在昨天,一幫彝人
一個個整妝祭奠這個彝人
而這個彝人,卻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啊,我仿若看見
今天,就在今天,一幫彝人
開口對我說:那就是你的爺爺?shù)幕鹪岬?/p>
不要去到那里,去了什么都沒留下
從阿固腳抬頭望一望,就能夠見到它了
我聽話地沒有去。我終于也曉得了
爺爺?shù)幕鹪岬?/p>
啊,誰叫他生的時候
是那么地受人尊敬,和藹可親
像雄雞像獵狗像駿馬
像生在眾人的眼睛中
啊,誰叫他死了以后
還是那么地受人尊敬,難以忘懷
像雄鷹像猛虎像巨龍
像活在眾人的心目中
啊,我心滿意足了,從阿固腳抬頭
望一望,就能夠見到它了
在森林的腹地,在河谷坡上
夢
夢啊,夢,你是什么樣子呢?!
從昨天到今天,又從今天到明天
一個人,要活著就是一口氣而也
像太陰與太陽一樣相互生存
一個人,要活著就是骨氣而也
像出生與死亡一樣相互依賴
夢啊,夢,你是什么樣子呢?!
我清楚地記得,你是始終半遮半掩
我只知道,很兇的斑斕虎豹也將老去
我還知道,弱不禁風的蟲兒也將死去
然而很多事情,事實上就是過眼云煙
足可聊以自慰的是你在人們的記憶中
夢啊,夢,你是什么樣子呢?!
你的面紗我好想把它揭開,我能行么?
我只一味地知道,迎接我的有很多個彝人
在阿固腳的街上,給我送行的也有很多個
很像我的父親,行為和語言都一樣
不像我的父親,陽光和月色不一樣
夢啊,夢,那就是你的樣子么?!
人生如夢,人生果真如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