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忠 羅筑婧
從比較文學的角度來看,探討《羅密歐與朱麗葉》和《西廂記》這兩部經(jīng)典戲劇的異同很有意義。關(guān)于“悲劇”的定義,眾說紛紜,亞里斯多德認為,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語言,具有各種悅耳之音,分別在劇的各部分使用;借引起憐憫與恐懼來使這種情感得到陶冶。從這個意義上說,莎士比亞筆下這對擦肩而過的苦命鴛鴦,顯然比王實甫筆下這對終成眷屬的雙飛燕更具悲劇精神,中國式的大團圓結(jié)局雖然歷經(jīng)坎坷,畢竟沒有用鮮血浸透的愛情來得永恒持久,用死亡宣泄的情感來得震撼。王國維先生有言:“美之性質(zhì),一言以蔽之曰:可愛玩而不可利用者是也?!盵1]大概就是此義吧。
一、情節(jié)與人物
王季思先生讀《西廂記》,有“少年得閨房之樂,中年得朋友之歡”的感嘆。從這個角度思考,我們對《西廂記》和《羅密歐與朱麗葉》會有新的感受,《羅密歐與朱麗葉》可比少年之愛,而《西廂記》雖不是中年之愛,卻也算是少年向中年過度的類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青春沖動與《西廂記》中崔鶯鶯、張生的纏綿悱惻有很大區(qū)別,其結(jié)局是悲劇還是喜劇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從“情節(jié)”和“故事”上來講,兩部作品可以比較之處很多,都是情節(jié)發(fā)展的輕重緩急安排合理之佳作。在戲劇演出中,僅有的一兩個舞臺時間去發(fā)展情節(jié),觀眾很少有機會再重溫劇情,為了在有限的時限之內(nèi)抓住戲劇的情節(jié),作家必須保證戲劇的情節(jié)足夠簡單清楚。這就意味著戲劇不能陷入次要情節(jié)和復雜情節(jié)的泥沼中。于是,劇作家總是限制一部戲中人物的數(shù)量,角色要盡量少,情節(jié)要盡量簡單。莎士比亞的戲劇大都在主故事以外還有一兩個副故事,《羅密歐與朱麗葉》卻是例外,沒有其他情節(jié)交織掩映,是一個單純愛情故事,甚至也沒有莎翁慣用的丑角穿插其中,故事雖然單純,卻頗有曲折。
情節(jié)需要相對簡單和清楚,《羅密歐與朱麗葉》該劇的主要劇情以情人離別及睡藥為中心的浪漫故事,但在此之前,兩個愛人的家族間已經(jīng)結(jié)下了宿仇。《西廂記》里,主要情節(jié)是月下西廂相會,在此之前發(fā)生的崔鶯鶯父親之死,對于張生來說并無直接關(guān)系,人物也并不多。如果情節(jié)只是一個長而連續(xù)的故事的一部分,角色看起來更像是被那些他們不能控制的力量任意擺布著。另一方面,如果情節(jié)和故事相對平衡,角色將會有更多的自由去選擇和改變他自己的命運。舉例來說,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只有一個事件,也是最終事件,即是一個世代相殘的家族仇殺的故事。羅密歐和朱麗葉因此象星星一樣閃過天際,他們的死亡為整個事件畫上了句號。不管他們怎么努力,總是不能逆轉(zhuǎn)他們的家族仇殺的宿命。
再看《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莎士比亞沒有像在《哈姆雷特》中安排一個福斯塔夫那樣,也塑造一個語言行動充滿了幽默趣味的人,但故事并未因此失彩。我們發(fā)現(xiàn),在《西廂記》中,紅娘的出現(xiàn)是一種絕妙的安排,打破了沉悶,其充滿智慧的語言常常帶有一絲調(diào)皮,天真可愛,舞臺演繹時甚至有超越主角的情況出現(xiàn)。相同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中主持二人秘密婚禮的勞倫斯神父,與《西廂記》中的紅娘,都起到了牽線搭橋的作用,讓這兩對情侶能夠互訴衷腸。不同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之死給觀眾帶來一種震動,遠比《西廂記》最后大團圓結(jié)局帶來的喜悅更具沖擊力。
二、畢竟青春最可愛
如果從情節(jié)上說二者都具有戲劇所必備的簡潔性,換句話說,簡單就是一種美,但僅僅是簡單那就會變成簡陋。那么,是什么復雜的因素使得兩部作品深受觀眾歡迎,在舞臺上歷經(jīng)不衰呢?比較莎翁和王實甫的這兩部作品,作者都沒有把主人公的形貌作為愛情的基礎(chǔ),而是走了心靈的互相接近與吸引的道路,不管是朱麗葉也好,還是崔鶯鶯也好,心靈或者性格之美,不僅是吸引男主角的法寶,也是戲劇本身長久不衰的原因,任何形式的外貌描寫都不足以永葆簡單情節(jié)的戲劇魅力。
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涌動著青春的氣息,這部悲劇是以二人熱情如火的一見鐘情開始的,大部分得劇情都充滿了青春浪漫的氛圍,結(jié)局的悲傷除外。羅密歐很癡情,情感也很單純,也是一個理想的追求者,對于女人的追求是他對愛的渴望的真切表達。相比之下,十四歲的朱麗葉更是年輕而富有朝氣,具有沖動的性格。二人的性格特征如此的相合,使觀眾不由得想讓上天促成這對美好的愛人。在這部戲中,不僅主角充滿了活力,就如年老的卡帕萊特和乳母都有一顆與年齡不相稱的童心。悲劇主人公有堅強的性格與命運作不屈的搏斗,最終得到幸福,或者被命運所擊倒,都能達到悲劇的最高境界,但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讓人陷入了愚蠢父母所制造的似乎也不可能停滯的家族恩怨中,就像美國西部的那些為了誰也記不清楚的原因殺來殺去的家族一樣。但這種氣氛在中國古典戲劇中很少出現(xiàn),甚至在其他的文學形式中都少有其例。與《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同的是,在《西廂記》的對白中,人物常常有以一種調(diào)侃的語氣互相戲弄,活躍了舞臺氣氛,凸顯了人物的性格,這與莎翁的許多劇本一樣,給觀眾一種輕松的閱讀或觀賞心態(tài),不過,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反倒沒有設(shè)計這樣喜劇情景,這是很特別的。
三、“大說詞”
戲劇不同于小說和大部分詩歌之處主要在于,戲劇是用來表演的。有的觀點甚至認為,一部戲劇在上演之前都仍是未竟之作,就像著名的評論家Bernard Beckerman說的那樣,“劇本只是骨架,表演使之成為血肉之軀”。[2]具體來說,盡管戲劇可以只通過動作就與觀眾交流,不借助對話,比如啞劇,但這些飽含著沖突元素的動作未必能為觀眾所理解。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最為重要而且也是最不可或缺的手段就是人物間的對話。于是,戲劇每一個精心打造的詞語都推動著情節(jié)的逐步發(fā)展。盡管《羅密歐與朱麗葉》不是莎翁很成熟的作品,但卻是莎氏問世的第一部偉大的作品。從戲劇語言上來說,這部戲劇并不能超越莎翁的其他作品,至少沒有明顯的優(yōu)勢,但這部作品中所推動的浪漫主義卻是他作望塵莫及的。如果莎士比亞最終滿足了觀眾那些讓二人鴛鴦雙飛的期待,那么,世界就將失去了一部偉大的作品。如果說《羅密歐與朱麗葉》和《西廂記》都還有些遺憾的話,那就是其中沒有對于一部經(jīng)典戲劇的點睛之筆——“大說詞”,讓人稍覺不足。
在一部經(jīng)典戲劇中,常有一些言語或部分對白對發(fā)展主題有特殊作用。這就是說,它們比其他的對白都要長得多,而且更強烈地表現(xiàn)了主題。很遺憾,我們在經(jīng)典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和《西廂記》中卻找不到此類經(jīng)典的臺詞,盡管《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失莎翁一貫的典雅與幽默,而《西廂記》也因其清詞麗曲被觀眾所喜愛。在西方經(jīng)典戲劇中,經(jīng)典臺詞常常比戲劇作品本身更有名,如《哈姆雷特》中的“to be or not to be(生存還是死亡)”就是這其例,不僅具備字面的形式美,更具備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在中國古典戲劇中,我們難找到與之對等的情況。雖然中國古典作家很多都是很好的詩人,但是在他們的戲劇中,難找出這樣感天動地的經(jīng)典臺詞。與此形成鮮明對比,在白樸的《梧桐雨》、洪升的《長生殿》中都可看出作家并未自創(chuàng)偉詞,成為人所悉知的經(jīng)典臺詞。
【參考文獻】
[1]亞里士多德.詩學[M].陳中梅譯.北京:商務(wù)印書
館,1996,142.
[2]陸谷孫.莎士比亞研究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
出版社,2005,215.
[3]王實甫,王季思.集評校注西廂記[M].張人和集
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3.
(作者簡介:賀忠,貴陽學院副教授,博士;羅筑娟,貴陽學院中文系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