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兆瑛
在我小的時候,幾乎每個孩子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學(xué)的。
從家到學(xué)校那段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經(jīng)過廠房,經(jīng)過宿舍,經(jīng)過巷陌,經(jīng)過馬路,經(jīng)過小河……尤其有趣的是,還要經(jīng)過一條廢棄的鐵路。
雖說當(dāng)時對上學(xué)這件事毫無好感,但我走在那條路上卻能體會到無窮的快樂。在小小的我眼里,那是一條神奇的路……
吃過滾燙的稀飯,我便走出家門。首先看到的是工地堆放在路邊的石英砂,它們像阿里巴巴的寶藏一樣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變幻著彩虹般各種綺麗的色彩。道路兩旁,被鐵屑覆蓋的泥土中,蒲公英舉著小太陽般的黃花,羊齒草開著毛茸茸的紫花,還有一種紫黑色的漿果星星點點散布在雜草叢中。我邊走邊一再回頭確認父親是否悄悄跟在我身后,因為我已經(jīng)不止一次因為貪吃漿果或者一串紅那藏著一滴蜜汁的花蕊,而忘記上學(xué),被老師告狀告到家里。我還是匆匆采了一些近旁的果子放在口袋里,不敢因此而停下腳步。路旁雜亂的灌木上是有很多蟲子的。它們青青的,長得非常肥大,我以為它們就是一種叫做“蠶寶寶”的東西,因此很盡責(zé)地保護著,不讓淘氣的男孩子去傷害。我幻想,有一天它們會變得潔白如玉,吐著絲,像一條“真正的”蠶一樣!可惜,我從來沒有看到這一天的到來。
從廠區(qū)通往大街,便是那條鐵路了。其實有較近而很干凈的水泥路可走,而我就是偏偏要遠兜遠轉(zhuǎn)地,繞道去學(xué)校。走鐵路是很好玩的事,可以沿著鐵軌像鳥張開翅膀一樣平衡著胳膊走,也可以一步一大跨,步步跳在枕木上。不知道為什么,在鐵路兩側(cè)容易撿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一只暗藍色、詭秘的“夜巴黎”香水瓶啦,比如一顆花紋奇特的雨花石啦,比如一株葉片長得像手指一樣的太陽花啦……那時也并不知道這些物件的真實名稱,只覺得它們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秘寶貝,是為了和我相遇才突然出現(xiàn)在這條路上的。上學(xué)、放學(xué),我都不肯錯過和它們可能的約會,一一撿回去,等晚上做罷作業(yè),便從衣兜里掏出來,和有此同好的哥哥一起開“獻寶大會”。也有一些東西是真的很奇怪,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么。比方說,有一個像貝殼似的橘紅色的玩意兒,它的邊緣就像是一排動物的牙齒,而它的另一半則被燒成了黑色,該不會,它就是從UFO上掉下來的外星人殘骸吧?
走在這條路上,也不總是愉快的。有一回就發(fā)生了一件使我至今想來十分后怕的事情。我懷疑,我成年后的某些心理陰影就是從這件事情開始的。那是一次放學(xué)后,同行的男生不知怎的開始扮演起解放軍來,而我自然就成了被圍剿的“土匪”。我人小體弱,跑起來很慢,眼看就要被他們追上打到了,就自作聰明拐了個彎跑到路邊一個破廠房里躲起來。沒想到的是,我前腳剛跑進去,后腳就來了一個工人叔叔,他走過來看也沒看,就喀嚓一聲用一把大鐵鎖往門上一扣,關(guān)了起來。我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烏洞洞的車間頓時變得無比可怖,仿佛每個角落都藏著要吃小孩的惡魔。我狂喊狂叫起來,心里模糊地想,爸媽今天晚上等不到我回家是怎么也不會想到我被關(guān)在這里的,而這個門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被再次打開呢,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早就餓死在這里了!
我趴在大鐵門唯一的一個破洞處喊“救命”,忽然看到那群男孩一路“追殺”過來了,我欣喜若狂,更用力地呼喊起來:“我在這兒呀,我在這兒!”那情形,大概看見真的解放軍大救星也不過如此了。
我終是被解救出來,但回家就發(fā)起了高燒。也許那突然失去自由,即將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強烈地攫住了我,讓我在睡夢里也得不到安寧,要一次次驚叫著跳起來。但我始終沒有跟父母說起這場高燒的緣由,沒有說一個上學(xué)前班的小孩子心里所經(jīng)歷過的恐懼和失措。
在我小的時侯,幾乎每個孩子都是自己走路去上學(xué)的。
雖說當(dāng)時對上學(xué)這件事毫無好感,但我走在那條路上卻能體會到無窮的快樂,即使在發(fā)生過一些“驚險事件”之后,它在小小的我眼里,也還仍然是一條神奇的路……■
發(fā)稿/鄒抒陽
zoushuyang@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