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 平
在國內(nèi),女排奪冠以后,我扣球的形象都上了郵票,女排的集體照做在了日歷上,還有紀(jì)念幣、紀(jì)念章,像民族英雄一樣,逼著你只能上不能下,打球已經(jīng)完全不是我們個人的事情、而是國家大事。我也成了改革開放30周年的風(fēng)云人物。而對美國女排來說,家庭責(zé)任意識比國家榮譽感更重要,每次比賽前,隊員可以有各種原因而離隊。我清楚記得她們說過的一句話: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排球。想有更多的時間跟家人在一起,我決定放棄繼續(xù)執(zhí)教美國國家排球隊。開始新生活的輕松、喜悅。
——郎平
2008年11月24日,郎平專門從美國趕回來,出席了南方都市報在廣州主辦的“30年30人:改革開放30周年風(fēng)云人物致敬盛典”。當(dāng)主持人念到“郎平”的時候,會場響起的掌聲,是對她30年一如既往馳騁賽場的敬仰。
30年前,國門初開之時,嶄露頭角的郎平被袁偉民看中投身國家隊,開始書寫出國比賽拿獎牌的輝煌。30年來,她始終走在排球運動的最前線,也最透徹地體會到體育如何承受一個國家榮譽之重,擔(dān)當(dāng)全民期待之累。30年前,她滿腦子都是球,要球不要命;30年后,她的美國隊員告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排球。
“其實,輸贏算不了什么,打世界大賽,畢竟不是打世界大戰(zhàn),我們打的不是利益,我們打的是一種人類的精神?!痹?0年前,“鐵榔頭”不會也不可能說出這番話。
到底是郎平改變了美國女排,還是美國女排改變了郎平,這就是國際體育精神交流的樂趣。
突然而來的自信
1978年,全國排球甲級隊聯(lián)賽,我當(dāng)時在北京隊,比賽中打得不錯,就被袁偉民教練看中,進了我夢想的國家隊。不久,我作為國家隊隊員參加第八屆亞運會。拿了個亞軍,冠軍是日本。
1979年亞洲錦標(biāo)賽,男排女排都出人意料地拿了亞洲冠軍,打破“逢日必輸”的局面,覺得揚眉吐氣了,回國后就打出一個口號,叫“團結(jié)起來,振興中華”。
當(dāng)時改革開放剛剛開始,跟世界的交流很少,在國際比賽中拿金牌,意義完全超出了體育的范圍,大家的感覺就是中國也可以強大,突然之間有自信了。女排這種拼搏精神鼓舞著各行各業(yè),我們也被邀請到學(xué)校、工廠去作報告。所到之處都把我們看成英雄。記得在北大的一次報告會,學(xué)生熱情得不得了,從北大門口走到禮堂,我腳都沒沾地,你想多擁擠啊。
“我們看你們打球都特放心,不管落后多少都可以撈回來?!焙芏嗲蛎耘龅轿覀兘?jīng)常會說這句話。大家看到的是球場上的東西,但其實我們平時訓(xùn)練得還要苦得多。常人付得出的東西,我們可以付,常人吃不了的苦,我們必須吃。
在袁指導(dǎo)手下,那些日日夜夜的訓(xùn)練,練成的是真功夫。我們出國比賽,坐飛機的時間稍微長一些,袁指導(dǎo)都不放過我們,讓我們到機艙后面練蹲,就是那句口號:“只爭朝夕”。大強度的訓(xùn)練,我們女排隊員個個都是“傷痕累累”,但我們誰都不埋怨,拿了冠軍,痛痛快快、高高興興地流一通眼淚,再苦再累,都被成功和眼淚沖刷了,那時候,湊齊這樣一撥人,心特齊,又是那樣一種大環(huán)境,“球運”很好。
冠軍光環(huán)下的壓力
越打越順,1981年,我們一口氣又拿下了世界冠軍。但下一年的世錦賽就沒有這么順利。預(yù)賽中,我們就輸給美國隊,而且是0:3,輸?shù)煤軕K,姜英當(dāng)場就哭了,袁指導(dǎo)對姜英說:“不要哭,我們還有很多比賽呢,要哭,回去哭!”
這是不可想象的。1981年我們剛拿到的“世界冠軍”難道又要拱手相讓?當(dāng)時,連胡耀邦同志都坐不住了,中南海的電話直通秘魯。我們心里確實有壓力,第一次拿了世界冠軍,但要保住冠軍難度更大,既然你成了別人的威脅,人家就天天琢磨你。顯然,我們在明處,大家都向我們沖擊,這只是外部的壓力。在國內(nèi),女排奪冠以后,我扣球的形象都上了郵票,女排的集體照做在了日歷上,還有紀(jì)念幣、紀(jì)念章,像民族英雄一樣,逼著你只能上不能下,打球已經(jīng)完全不是我們個人的事情、個人的行為,而是國家大事,我自己都不屬于自己,女排竟然成績了一面旗幟。
敗給美國隊,中國女排反而卸了包袱,冠軍的面子沒有了,架子也沒有了,剩下的就是背水一戰(zhàn)。9月18日打古巴隊,移師特魯希略城,這是一座依傍著太平洋的古城,而名為“古蘭希姆”的體育館坐落在市中心。中古之戰(zhàn)引人注目,體育館8000個座位座無虛席,一開局就打得精彩激烈,一來一回地打了整整六分鐘,中國隊以二傳與主攻的巧妙配合,打了個平拉開直線球才首開紀(jì)錄。這是一場關(guān)鍵球,中國隊一個球一個球地拼,一分一分地拿,終于連克三局。以后的六天六夜,中國女排果然以一局不輸?shù)膽?zhàn)績奪得了第九屆世界女子排球錦標(biāo)賽冠軍。而在預(yù)賽中戰(zhàn)勝中國隊滿以為金牌在握的美國隊卻大意失荊州,連丟三局,意想不到地輸給了東道主秘魯隊。
我一條腿都能贏她們
1986年打完世界錦標(biāo)賽,我要正式退役了,要從“世界冠軍”的高峰走下來。當(dāng)年中國的“外語熱”還沒有興起,我選擇先去北師大學(xué)英語,只是因為以前出國比賽比較多,有一點點英語基礎(chǔ),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個決定居然成了以后10多年里許多中國年輕人的選擇。半年后,美國舊金山華僑建立了“新中國教育基金會”,我作為享受這個基金會所提供獎學(xué)金的第一個留學(xué)生,算公派自費去美國留學(xué),為期兩年。
去美國領(lǐng)事館辦簽證,那些官員都認(rèn)出我了,還對我說:“很遺憾,我們美國隊輸給你們了。”這些官員挺有意思,他們還問我,為什么辦自費公派的簽證?他們可以給我沒有政府行為的簽證,這樣,我在美國就可以合理地打工掙學(xué)費。但那個時候,我想法很單純,我要遵守紀(jì)律,我和單位說好算公派,我不能擅自更改??墒?,當(dāng)我們到了美國,我才體會到,拿公派自費的簽證,生活有多難,因為不能工作,經(jīng)濟沒有來源,而出國時,我們身邊僅有幾百美元。那時剛結(jié)婚,操辦婚事花了一些錢,然后,把所有積蓄的存款都換成美元,所謂“全部存款”也就是三四百美元。
我必須勤工儉學(xué)給自己掙學(xué)費,更重要的是,這對我們中國運動員的價值是一種證明。1989年,我決定去意大利甲A排球俱樂部摩德納隊打主力,我是意大利排壇第一個中國隊員,又是第一個以世界冠軍隊員的資格去那里打球的運動員。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是我生平第一次為錢打球。
到意大利一下飛機我換上運動服就去訓(xùn)練場,畢竟拿了人家挺高的工資,我得好好干。一種雇傭和被雇傭感覺很明確。不像在中國,打球是為國家爭光,“五連冠”打下來,我只拿過一次“巨額獎金”1萬元。那時候,很了不得了,萬元戶啊!每次出國比賽,我們的零花錢是15美元,誰都不舍得花,一點點攢著,攢到一定數(shù)目,我給家里買了一臺彩電。
拿了人家的錢,我得知恩圖報,要讓摩德納隊在意大利打出好成績。結(jié)果,第一天訓(xùn)練,活動得太猛,沒控制好,再加上旅途疲勞,就把肌肉拉傷了,傷了也不好意思說,輕傷不下火線。第二天比賽,照打不誤,我用一條半腿在那兒跳3:0就把對方拿下來了,對方還是意大利一支挺強的隊。真的,我的技術(shù)爐火純青,不是說大話,我用一條腿都能贏她們。1989~1990賽季的意大利杯決賽,我們摩德納隊拿了意大利杯賽的冠軍,這是摩德納隊有史以來第一次坐上冠軍的寶座,當(dāng)?shù)氐膱蠹埥o我的評價是:中國的馬拉多納。1991年,我決定結(jié)束“掙學(xué)費”的打球生活,再回美國。我的簽證因為這段工作經(jīng)歷,變?yōu)椤肮ぷ骱炞C”,在美國可以辦綠卡了。
責(zé)任編輯:王師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