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小川

今年9月14日，《紐約雜志》(NewYork Magazine)刊登了一篇6000字的長文，題為《終結》(The End)。該文宣稱，以蘭登書屋、哈珀·柯林斯、西蒙與舒斯特等為代表的現行大眾出版模式已經黔驢技窮，難以為繼。作者后來解釋，他用“終結”這個字眼，是要聳人聽聞一下，以便激起大伙的討論。

的確，去年12月開始，美國陷入自1930年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圖書出版業(yè)自然也是一片狼籍。

進入秋季以來，圖書銷售開始惡化?！冻霭嫔讨芸?PubHshem Weekly)12月1日報道，美國三大圖書連鎖店(巴諾Barnes&Noble，鮑德斯Borders，百萬書店Books-A-Million)第三季度銷售總和下跌6.3％，而今年頭9個月銷售下跌了3.6％。從目前情形推斷，很有可能三大連鎖書店全年銷售會同時下降，《出版商周刊》指出，這是三大連鎖書店統(tǒng)治美國圖書零售市場以來的頭一次。

11月，哈珀·柯林斯報告，在9月底截止的第一財政季度，銷售下降4.5％，加上費用增加，公司營業(yè)利潤由去年同期的3600萬美元下降到300萬美元。

12月2日，企鵝出版集團宣布，在2009年，年薪5萬美元以上的員工將不再加薪。董事長約翰·麥金森(JohnMakinson)在致員工公開信中說，“現在是我們所經歷過的最為艱難的市場環(huán)境?！蓖惶?，美國最大的宗教圖書出版社托馬斯·尼爾森(Thomas Nelson)進行今年第二波裁員，54人失去工作，占員工總數的10％。美國宗教圖書銷售今年頭11個月下降了8.9％?？偛名溈藸枴ず喬?Michael Hyatt)在公司博客上寫道：“公司領導層為這個艱難的決定猶豫了數周。僅在9月19日，我還向你們保證不再裁員，當時我說的確是心里話?？墒?月、10月的銷售報告打亂了我們的原定計劃。……與共事多年的同事分手令人不忍，許多人是我個人的朋友。此刻，語言無法表達我的心情?！?/p>

12月3日星期三，西蒙與舒斯特出版公司宣布解雇35人。公司總裁卡洛琳·雷迪(Carolyn Reidy)說，裁員“是為目前動蕩的經濟環(huán)境和惡劣的圖書市場所迫，這種外部環(huán)境將會持續(xù)相當長時間。”緊接著，蘭登書屋震驚業(yè)界，宣布改組，解散屬下的道布爾戴出版集團(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該集團的8個出版部門分別并入克諾夫出版集團(Knopf)、皇冠出版集團(Crovgn)和蘭登書屋出版集團(Random HousePublishing Group)。這一天被媒體稱為美國出版業(yè)的“黑色星期三”。

12月15日，又傳出炒人的消息，這回輪到麥克米蘭出版集團(Macmillan)，64人遭解雇，占員工總數4％。麥克米蘭同時宣布，為了節(jié)省開支，集團將不在明年美國書展上設立展臺。

不過，這些壞消息都來自大眾圖書出版，教育和科技出版領域并沒有裁員或報出壞消息。12月15日，約翰·威立出版公司公布，10月截止的第二財政季度，銷售收入增加2％，利潤增加15％。其中，大眾圖書銷售下降12％，而教育圖書銷售增加11％，科技和醫(yī)學圖書銷售增加7％。

那么，美國大眾出版模式是否已是窮途末路?其實，年年都有“狼來了”的呼聲，每隔幾年，就有報刊向世界宣告，圖書出版的末日已經來臨?？墒牵瑩绹霭嫔虆f(xié)會數據，自2002年以來，圖書出版業(yè)平均每年增長2.5％，2007年圖書銷售比2006年增加3.2％。在目前跨國傳媒集團體制下，大眾出版是娛樂行業(yè)的一部分。與傳媒集團其他板塊相比，圖書出版業(yè)是個穩(wěn)定、低增長的行業(yè)。除非傳媒集團老板拋售出版社，現行的出版模式還會蹣跚支撐下去。

例如，退貨是美國出版業(yè)的痼疾，現在圖書退貨率高達40％，人人都說這么下去，出版業(yè)無法生存。在出版博客GalleyCat，一位老編輯回憶，上世紀90年代，他在哈珀·柯林斯做編輯，那時每期《紐約時報》暢銷書榜上總有7～8本哈珀的圖書。那時侯，每個編輯在出版一部書稿之前，必須做一個圖書盈虧計劃書，大伙都按40％的退貨率為標準來制定各自的圖書盈虧計劃。結果，圖書出版之后再看圖書盈虧計劃書，當初預測最準的數字就是這個40％的退貨率。老編輯的意思是，出版業(yè)這么多年來，就是這么過的，沒有變化。

圖書出版的一個特點，是現金流充足，在目前現金為王的環(huán)境下，傳媒集團老板不會輕易出售出版業(yè)務，除非老板是債務纏身。而這正是霍頓·米夫林·哈考特(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的老板面臨的困境。

11月24日，霍頓·米夫林·哈考特宣布，為了節(jié)約流動資金，暫時停止購買新書稿件，不再接受新投稿，雖然這項決定只針對大眾圖書，卻是美國出版業(yè)史無前例的做法。公司發(fā)言人說，現在公司手上有足夠的新書項目，我們只是暫時關閉水龍頭。2006年，愛爾蘭私募股權投資公司“教育媒體與出版集團”(EducationMedia and Publishing Group)花50億美元購買霍頓·米夫林出版公司(美國第四大教科書出版社)，2007年，花40億美元從愛思維爾買下哈考特教育出版公司，合并為霍頓·米夫林·哈考特。為了這兩項并購，教育媒體與出版集團大舉借債，目前的債務達70億美元，每年利息開支為5億美元。大眾出版收入占集團總收入的5.5％。據《紐約時報》消息，集團經理杰瑞米·狄更斯(Jeremy Dickens)說，他們的收入足夠支付利息，但是在目前的經濟環(huán)境下，資金投入必須十分謹慎。業(yè)界猜測，教育媒體與出版集團可能會出售其大眾出版業(yè)務以降低債務?；纛D·米夫林·哈考特旗下有著名作家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和J.J.R托爾金(J.J.R.Tolkien)。

如今買得起霍頓·米夫林·哈考特的，很可能是阿歇特圖書集團(Hachette)。今年，阿歇特是唯一報出好消息的大眾出版集團。阿歇特今年業(yè)績強勁，有104種書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感恩節(jié)前，阿歇特給全體員工多加一周薪水，以示慶賀。10月份，阿歇特圖書集團下屬的小布朗出版公司(LittleBrown)預付600萬美元，簽下女演員蒂娜·菲(Tina Fey)，寫一本幽默文集。今年總統(tǒng)大選期間，蒂娜·菲在電視幽默節(jié)目中模仿共和黨副總統(tǒng)候選人佩林而聲譽鵲起。

《紐約時報》比較了這兩家出版公司的不同命運?；纛D·米夫林·哈考特旗下的著名作家是菲利普·羅斯(PhilipRoth)，雖然羅斯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呼聲很高，他最近出版的三本小說精裝本的銷量都不足75000冊，而阿歇特旗下的大中

央出版公司(Grand Central Publishing)出版的通俗小說《天道》(DivineJustice)，上市第一個月就賣出11.4萬冊(阿歇特2006年購買原華納圖書公司，后改名為大中央出版公司)。

霍頓·米夫林·哈考特和阿歇特正反映了美國大眾出版的現狀，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出版社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仿效好萊塢，追求超級暢銷書。

不過，經濟危機也促使出版業(yè)開始重新評估傳統(tǒng)習慣，嘗試新業(yè)務。

12月19日，鮑德斯(Borders)連鎖書店與哈珀·柯林斯屬下的哈珀工作室(Harper Studio)達成協(xié)議，哈珀工作室的圖書不再退貨，但是進貨價低于圖書定價5 8％—63％，而不是傳統(tǒng)的48％。哈珀工作室經理羅伯特·米勒(Robert Miller)是哈珀·柯林斯前總裁簡·弗里德曼從許佩里翁出版社(HyperionBooks)挖來，建立哈珀工作室，探索出版新模式，例如無預付金，無退貨。出版社與作者風險共擔，利潤各半。根據尼爾森圖書數據公司(Nidsen BookScan)的研究，圖書退貨每減低1％，出版環(huán)節(jié)將節(jié)省1520萬美元，零售環(huán)節(jié)將節(jié)省750萬美元。如果是一個市場份額為5％的出版社，退貨每減低1％，價值75萬美元，對于一個市場份額為5％的書店，退貨每減低1％，價值38萬美元。雖然如此，退貨一直沿用下來。1980年，哈考特·布雷斯·喬瓦諾維奇出版公司(Harcourt BraceJovanovich Inc.)試圖改變圖書退貨制度，給書店加大折扣，不接受退貨。但是有些書店開始減少進貨，以示抗議，有些書店要求更大折扣，迫使哈考特一年后放棄了這項試驗。米勒說，退貨造成巨大浪費，但一直變不了?，F在經濟蕭條，出版社和書店都急于減少浪費，增加盈利，容易接受新的試驗。

與傳統(tǒng)大眾出版的愁云慘霧相反，電子圖書在2008年卻是一枝獨秀。索尼和亞馬遜閱讀器的成功，使出版業(yè)和讀者對電子圖書信心倍增。2008年，電子圖書已為廣大讀者和各個出版社普遍接受。

電子圖書是否成功，取決于兩大前提：電子書庫和閱讀媒體。

索尼公司電子閱讀業(yè)務主管史蒂夫·哈伯(Steve Haber)向《華爾街日報》透露，索尼閱讀器自2006年10月推出以來，已經售出30萬臺，讀者用索尼閱讀器下載圖書達300萬冊。哈伯強調，這300萬冊全部是圖書，沒有報紙和博客。目前索尼閱讀器的可供圖書有57000種，預計到年底會達到10萬種。索尼閱讀器也可以從其他電子書網站下載圖書，并支持PDF格式。下一步，索尼將推出具備無線下載功能的閱讀器。

亞馬遜閱讀器供不應求，已經脫銷，雖然亞馬遜沒有公布其Kindle閱讀器的銷售數字，業(yè)界估計已經售出40萬臺。亞馬遜閱讀器的電子書庫增長迅速，現已有19萬種圖書，這個數字比亞馬遜去年推出閱讀器時增加了一倍。10月，亞馬遜總裁杰夫-貝佐斯對《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說，在這19萬種既有紙質版又有Kindle版的圖書中，Kindle版的銷售量已經占到10％。貝佐斯指出，亞馬遜花了14年時間才將紙質圖書的銷售做到今天的規(guī)模，而在短短一年多時間里，Kindle電子書的銷售量就達到這19萬種圖書(包括紙質版和Kindle版)的10％，實在是驚人。

根據美國出版商協(xié)會和國際數字出版論壇(Inte rnationalDigitalPublishing．Forum，IDPF)的數字，2007年美國電子圖書銷售額大約是6700萬美元，較2006年增加23％，但是這個數字主要是20家大眾圖書出版商的銷售，并不包括學術、教育和科技出版社的銷售，也不包括圖書館銷售。所以實際的數字要大于6700萬美元。普華永道會計公司(Pricewaterhouse Coopers)一份調查報告估計，美國電子圖書年銷售額到2012年會達到96億美元，到2018年將會超過紙質圖書的銷售額(根據美國書業(yè)研究協(xié)會數據，2007年美國紙質圖書銷售為370億美元)。

2008年，大眾出版社的電子圖書銷售出現爆炸性增長，各大出版公司都加快了數字書庫的建設。在給公司員工年終致辭中，蘭登書屋總裁馬克斯·杜爾(Markus Dohle)談及蘭登的數字出版戰(zhàn)略，他說，越來越多的讀者選擇閱讀電子圖書，2008年，蘭登書屋電子圖書銷售增加了400％，蘭登書屋將加快建立電子書庫，在2009年中期達到15000種。

西蒙與舒斯特總裁卡洛琳·雷迪在年終致員工信中也透露，2008年，西蒙與舒斯特電子圖書銷售增長幾乎4倍，公司的電子書庫已有l(wèi)萬種圖書。

今年2月，《出版商周刊》報道，一家媒體研究公司Fairfield Research Inc．的調查顯示，在今后數年內，經常使用電子圖書閱讀器的消費者將達到1600萬，而且，對于電子圖書閱讀方式，消費者更傾向使用專用閱讀器，而不是電腦屏幕。另外，調查還顯示，電子圖書最大的潛在市場是年收入10萬美元以上、25～34歲的男性消費者，而這批人很少閱讀紙質圖書，所以電子圖書很可能是出版社的新市場，而不是與紙質圖書爭奪同一市場。

今年1月，蘋果公司總裁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斷言，亞馬遜開發(fā)閱讀器是白費功夫，因為美國人早就不讀書了：“產品好壞都無所謂，事實是人們不再讀書。40％的美國人去年只讀了一本書。沒人讀書，還弄什么閱讀器。”但是喬布斯沒有料到，他的iPhone和iPodTouch現在卻超過了亞馬遜Kindle，成了最流行的圖書閱讀器。今年7月，一個只有3人的小公司Lexcycle推出Stanza，這是一個免費的iPhone和iPod Touch電子圖書閱讀軟件，裝上Stanza，iPhone和iPod Touch就成了電子圖書閱讀器。目前已有60萬人次下載了這個軟件，而且現在平均每天被人下載5000次。有了Stanza，iPhone和iPod Touch就同亞馬遜閱讀器一樣，可以無線快速下載圖書。Lexcycle正在與各大出版社談判合作。有人評論，Stanza會打亂亞馬遜的如意算盤，但是多數人認為，亞馬遜閱讀器和Stanza服務的是不同讀者群，二者并不沖突。亞馬遜閱讀器售價360美元，只有那些經常讀書的人才會購買。而Stanza適用于那些見縫插針讀書的人。但是，對出版社而言，各類閱讀器多多益善?，F在，任天堂(Nintendo)正與哈珀·柯林斯合作，開發(fā)供任天堂DS便攜式游戲機閱讀的電子圖書。

2008年，對數字出版和電子圖書具有深遠影響的另一發(fā)展是谷歌和解協(xié)議。

10月28日，谷歌與美國出版商協(xié)會和美國作家協(xié)會就谷歌圖書搜索官司達成庭外和解。谷歌向出版商和作者支付1.25億美元，其中3450萬美元用于建立一個圖書版權登記處(Books RightsRegiary)，對于那些未經許可而被掃描的圖書，谷歌拿出4500萬美元，賠償作者和出版商，另外，原告律師獲得3000萬美元。

根據和解協(xié)議，谷歌將繼續(xù)掃描圖書，擴展其電子書庫。谷歌圖書分三類：1)受版權保護而且在版的圖書；2)受版權保護但已經絕版的圖書；3)公有領域圖書(public domain)。2009年1月5日以后出版的新書不在和解協(xié)議之內。同時，版權所有人有權退出和解協(xié)議，或將某一本書撤出谷歌數據庫，或單獨與谷歌談判合作條件。所以，這個和解協(xié)議的重點是第二類，即受版權保護但已經絕版的圖書。谷歌圖書搜索數據庫現有700萬種圖書，其中70％的書是第二類，20％屬于第三類，只有10％的書是第一類。

根據和解協(xié)議，美國所有互聯(lián)網用戶可以搜索谷歌數據庫內所有圖書；對于公有領域圖書，谷歌將顯示全部內容；對于受版權保護但已經絕版的圖書，谷歌可以顯示多達20％的內容，但是讀者可以付費在網上閱讀全書內容，另外，公共圖書館、大學圖書館和公司企業(yè)可以向谷歌支付使用費，圖書館讀者和公司員工可以在指定的電腦上免費閱讀這類圖書；對于受版權保護而且在版的圖書，谷歌只能顯示封面、版權頁、目錄和索引。

谷歌圖書搜索數據庫里的廣告收入和電子圖書銷售收入，63％給作者和出版商，谷歌得37％。

英國《書商》雜志編輯尼爾-丹尼(Neill Denny)說，一夜之間，谷歌和版權所有人不僅達成了歷史上最大的出版交易，而且建立了一個世界上最大的書店。谷歌計劃將美國的這個模式推廣到其他國家。

谷歌的模式是在電腦上閱讀，如果將圖書快印機(EspressoBookMachine，見《從按需印刷到按需銷售》，《出版參考》2008年7月下旬刊)與谷歌數據庫連接起來，我們又將有一個巨大的新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