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廣人
長長的放逐,也是屈原追尋信仰之旅。司馬遷深解其昧:天和父母是人的根本,人在“窮”——“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時,就有了《離騷》的呼喊。
從汨羅市沿汨羅江西行12公里,一艘渡輪把我們連車帶人運抵汨羅江對岸。一路上,雖桂樹飄香,風景可人,但因為《離騷》的韻律在耳邊徘徊,似練的江水也倒流回兩千年前;那位峨冠博帶、須發(fā)飄飄“行吟澤畔”的老者一直相伴,心緒也如那一程詩句一程憂患的流亡詩人一般沉重。
汨羅江只是湘江水系的一支,但因接納了屈原的悲憤,承載著《離騷》《天問》的悲憫,每一朵浪花都回蕩著魂兮歸來的呼喚。汨羅江便是一個文化符號,一直流向世界。
為這個文化符號開筆的,是赫赫有名的漢武大帝。傳說當年漢武帝巡游至汨羅江,在楚塘江畔設(shè)壇祭天,天空倏忽半明半昧,愕然間,一卷天書緩緩降落。倉促間,只好用玉笥(玉簍)接住,展開一看是屈原的《離騷》。這位縱橫四海、無所畏懼的皇帝心存敬懼,下令:山名為玉笥山;山上建屈子祠,敬奉屈原。此后,香火綿延于三閭大夫行吟過的山坡上,楚湘文化的精神道場,也隨江水漣漪飄蕩。
在史書冷寂的記載中,屈原的一生,浸透著憂憤。
屈原,公元前340年生于楚國夔地(今湖北秭歸)一個貴族家庭,年幼時即“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23歲入朝任左司徒之職,為楚懷王重用,“入則與王議圖事,以出制度,出則接遇賓客,以應(yīng)諸侯”。他主張修明法度,選賢任能,實現(xiàn)富國強兵。但詩人的無忌和狂放,使他的政治主張遭到一些同僚的嫉妒與讒毀,后被黜為三閭大夫,流放漢北;5年后重新應(yīng)詔回朝,又被楚襄王再度流放江南。
心懷憤懣,屈原渡長江,過洞庭,徘徊于湘水、沅水流域,生命的最后三年居住在汨羅江邊的玉笥山上。長長的放逐,也是屈原追尋信仰之旅,“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處江湖之遠,心依然在廟堂之高。但是,既然人亡政息或人未亡政已息,上下求索的意義何在?屈原的憂疾就變成了一部《離騷》——“離”者,“別離”“遭遇”之謂;“騷”者,“憂愁”也。司馬遷深解其味:《史記》上說,天和父母是人的根本,人在“窮”——“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時,就有了《離騷》的呼喊。
公元前278年,秦國攻下楚國都城郢都,衰老多病的軀體再也承受不了國家淪亡的恥辱打擊,他披散著長發(fā)、衣冠不整地來到了汨羅江畔,望著滿天湘楚烏云,長嘆一聲“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懷沙沉進浩蕩的千古江水。江水接納了他六十余年的生命,卻無法保全他的遺體;民眾以粽子填江喂魚給予保全,成就了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
屈原走了,玉笥山留下了。自漢武帝開場后,屈原的魂魄一直在汨羅江邊徘徊。道場的建筑,也在祭奠中逐步擴大。前往屈子祠,途經(jīng)名日“玉水”的小河,河上架一石橋,橋頭刻有“濯纓”二字——屈原《漁父》篇中有“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句,“濯纓橋”自然取意于此。過了濯纓橋,登上玉笥山,便來到屈子祠。
飛檐挑壁的招屈亭,大約是第一座紀念建筑。相傳屈原殉國以后,他的弟子宋玉、景差一路尋師至此,為恩師招魂,后人感念立亭以記;獨醒亭,也應(yīng)是較早的建筑。傳說年邁的屈原經(jīng)常在亭子里和眾人論國事,后人為了紀念他,以其“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的詩句命此亭。
在獨醒亭附近的山坡上,有諸多與女媭有關(guān)的景點。女媭,屈原《離騷》中濃墨重彩的人物,其身份為何一直為后人議論。有人認為,女媭為屈原之姐,有的說她是屈原之侍妾,有的則把她當成屈原的隨身秘書;而考古大家郭沫若則經(jīng)過細致考證,認為女媭或可為屈原之女伴或侍女。
屈原的魂幡飄揚到清代,與乾隆皇帝的旌旗在汨羅江邊重合。乾隆十九年(1754年),在漢代的基礎(chǔ)上再次修整,占地1500平方米,全部建筑采用飛檐翹角、九曲回廊的磚木結(jié)構(gòu),雕梁畫棟,古樸典雅。屈廟也改為屈子祠,并是乾隆御筆。祠的兩旁配以浮雕,左邊為屈原江邊行吟圖,右邊為屈原懷沙(石)投江圖。前廳的屏風上刻有司馬遷寫的《史記·屈原列傳》,廊柱有清末詩人李次青聯(lián):“萬頃重湖悲去國,一江千古屬斯人”,磅礴之勢,不輸后人。后廳有屈原塑像,像旁懸掛著一副對聯(lián):“集芙蓉以為裳,又樹蓄之百畝;帥云霓而來御,將往觀乎四荒”。聯(lián)文是郭沫若、于立群合璧——部撰于書。
數(shù)年前,當?shù)卣陟襞越ㄆ鹆饲郑瑑?nèi)有由回廊相勾連的八組仿古建筑,在《天問》《九章》刻痕中,屈原塑像昂然挺立于堂中。詞章深處有靜默的離騷閣、九章臺、招魂堂等建筑,碑刻書法從甲骨文到正楷均予以羅列,有趙樸初、沈鵬、楚圖南、歐陽中石等300多位當代書法名家所書《離騷》碑刻356塊,與屈子祠相得益彰,形成一個完整的精神道場。
皇帝欽此,玉笥山光大,汨羅江端午節(jié)競渡的龍舟,沿襲成制。屈原的魂魄競渡到現(xiàn)代,普度到世界。晉謁,便由敬仰演變成一種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