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任藝

在福建農(nóng)村漫長的冬季農(nóng)閑時光中，最能打發(fā)時光的也許就是木偶戲了。戲里那一本本忠臣良將盡忠報國，昏君奸臣賣國求榮，以及改朝換代善惡有報的結(jié)局，都讓人蕩氣回腸、百感交集。還有一些得道成仙、首要驅(qū)魔保平安的“神話劇”，也叫人百看不厭。戲中有精彩絕倫的故事表演，還能借以祈愿保平安，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在閩東山區(qū)，這樣的木偶戲曾經(jīng)風靡山鄉(xiāng)，流行了幾百年。因為文革破四舊和現(xiàn)在娛樂生活的豐富，在山區(qū)里傳唱不絕的木偶戲慢慢寂寞了下來，隨著木偶戲老藝人的相繼辭世，木偶也被鎖進了古老戲臺閣樓上的大木箱里，被人遺忘了。到現(xiàn)在，你如果還想一睹這傀儡古風，也許只能到壽寧縣下房村了。

古村下房，是壽寧縣南朝鎮(zhèn)的一個行政村，全村以陳姓為主。根據(jù)陳氏族譜記載，下房村的始祖陳洪珍(937－991)為宋乾德乙丑科進士，為壽寧開科進士第一人。陳洪珍篤信佛道，生前舍宅為寺創(chuàng)建了壽寧雪峰寺，陳氏后裔遷至下房村。陳氏族人歷代信仰閭山派的道法傳統(tǒng)，敬奉陳靖姑為“姑婆神”。因此每年的正月初五到十五，都要為陳靖姑的誕辰舉行盛大的慶誕醮儀。和別地不同的是，下房村的醮儀和精彩的木偶戲結(jié)合起來，在五天的慶祝儀式里，木偶戲演出就占去了三天。

走進村子，我輕車熟路地往村里的戲臺走去。在村中寺廟的戲臺上，村民們正在為明天的正式開演忙碌準備著?？軒煱涯九紓儚年惻f的木箱中拿出，整理提線，然后整齊地掛在舞臺上，村中的小孩興奮地圍聚在舞臺邊。下午，道士在臺上做法，晚上，則是開場前的熱身戲《八仙傳》。從明朝初期至今，下房村的木偶戲已經(jīng)開唱600年了，600年來只唱兩出戲：《華光傳》和《奶娘傳》。除了明中葉，下房村慘遭倭寇屠村之變而中斷了一百年外，即便在文化大革命那樣的年代里，村人也都悄悄地堅持這個傳統(tǒng)。這兩個木偶戲劇本按照當?shù)氐膫鹘y(tǒng)以甲午年開始，稱甲午年為太歲年，先演《華光傳》，丁丑年稱歲次年演《奶娘傳》……如此循環(huán)隔年更替年年傳唱不息。

兩本劇本的故事，說的是兩位在閩東民眾中很具影響力的兩位神仙，陳靖姑和華光大帝得道成仙的故事。村民告訴我：“華光是火神、陽神主乾，可收陰鬼；陳靖姑是太陰之神主坤，可鎮(zhèn)邪妖?！倍A光又是生育之神的象征，與他一同降生的有“五男二女”，是中國古代生育的理想標準。而陳靖姑是生育保護神，可保母子平安。出于這種宗教與民俗的理念，他們成為當?shù)氐男叛龊捅Ｗo神而備受敬奉，而木偶戲本身，說是演戲，其實更多是寄托了鄉(xiāng)民們的祈愿。

因為主角是神，所以隨著劇情發(fā)展，在戲里戲外也會有許多的儀式在同時進行著。第一晚的熱場戲，“內(nèi)壇法事外壇戲”，傀儡師在臺上設壇請神，許多信眾就在臺下上香獻供，而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還需要全村出動到村口的華光廟請神。村民們浩浩蕩蕩排成長隊，舞龍舞獅，擔著供品，請回神仙到戲臺前和村民一起觀看木偶戲。在回村的路上，村民們每家每戶都會擺出一大桌供品，大八仙桌沿著村道一直擺到戲臺前，經(jīng)過時法師要挨桌做法，為這戶人家祈福求平安。這樣的法事往往會持續(xù)一整天。

請回神仙，晚上，木偶戲終于正式鳴鑼開演了。一百瓦大燈泡照耀著香煙繚繞的小小戲臺，兩位傀儡師在臺上用本地方言大聲演唱著，木偶在傀儡師指間的提線操縱下仿佛擁有了生命，劇情在后臺的鑼鼓二胡聲中慢慢鋪陳開，臺下則擠滿了興致勃勃的聽眾們。盡管他們從小聽起，這出戲有些人至少已經(jīng)聽過幾十遍了，可還是認真盯著臺上，投入地跟隨著劇情發(fā)展而喜悅悲傷。傀儡師平時也是農(nóng)民，只有每年的這個時候才會上臺表演，娛己娛人娛神。厚厚的劇本部裝在他們腦中，臺詞信手拈來，偶爾忘詞，臺下的觀眾也會大聲笑著提醒，快樂地唱足三天三夜。

吳乃宇是壽寧當?shù)夭欢嗟膸孜痪九紤虮硌莸目軒?，他?5歲學藝，至今已經(jīng)80歲高齡了。他告訴我，最先開始這個儀式的是村里的一位傀儡師，之后便一直流傳。因為明朝的那次屠村，村里原來的道壇科儀和傀儡技巧都失傳了。從恢復表演到現(xiàn)在，都是聘請的外村傀儡師來表演，而在下房以外，也早已沒有了他們的用武之地。我擔心地問，如果以后沒人會唱了怎么辦?“總會有人唱的?！贝迕駛兯坪跻稽c都不擔心技藝會失傳。陳姓族人數(shù)百年來一直在興旺發(fā)展中，族人相信這是神給他們的福祉，沒有人提出中斷木偶戲的表演，而今年更有一位在外經(jīng)商的陳氏族人發(fā)了大財，捐了一大筆錢來舉辦今年的木偶儀式，也算是還愿了。

在三天的儀式上，我看到了許多年輕人的參與。衣著時尚的他們給一系列古色古香的法事活動平添了許多別樣的色彩，只是他們目光里的游戲成分，與老一輩發(fā)自內(nèi)心的虔誠已經(jīng)不同?？晌乙部吹剑瑓悄擞畹陌苷谙蛩母绺鐚W習傀儡戲技巧，今年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和吳師傅同臺表演了。植根于土地的民俗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下房村的木偶戲已經(jīng)堅韌地生存了六百年，我愿意相信，在下一個六百年，逢年過節(jié)時這個小山村熱鬧的傀儡樂聲還是會一樣地傳唱下去。

《旅游》資訊：

壽寧縣位于福建省東北部，從福州出發(fā)可以在福州西園汽車站搭乘去往福安的班車，在福安轉(zhuǎn)乘開往壽寧的班車。下房村位于壽寧縣城郊，距離縣城大約十五分鐘車程，在縣城可以在車站搭乘班車在下房村路口下車，再轉(zhuǎn)乘三輪摩托進村，或者直接在壽寧縣城坐摩的進村，價格大約在十元左右。下房村一年一度的木偶戲在每年元宵節(jié)前后幾天上演，具體日期視當年情況而定，需要提前了解清楚。

下房村的住宿條件比較差，建議可以住在壽寧城關，壽寧聚得樂大酒店壽寧縣賓館等都是不錯的選擇。如果您是想看完木偶戲夜場全過程的完美主義者，也可以找一家條件比較好的村民家里住下來，下房村民們都熱情好客，會很歡迎您到他家做客的。下房村的“下房金絲扣”用當?shù)禺a(chǎn)的優(yōu)質(zhì)地瓜粉制成，色澤金黃，聞名全閩東是到當?shù)乇仨氁粐L的風味?，F(xiàn)在下房金絲扣產(chǎn)品已經(jīng)開發(fā)出了禮品盒裝，帶上幾盒回去饋贈親友或者自己品嘗都很好。壽寧城關也有一些當?shù)氐奶厣〕?，比如光餅、土豆糕、糯米糕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