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力

摘要：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被譽為“詞才百馀字，江山人物無復余蘊，宜其為樂府絕唱?！边@首詞詞風豪放，灑脫，是東坡豪放詞風的代表，千百年來人們廣為傳唱。也留下了很多寶貴的點評，為我們欣賞該詞提供了很大的幫助，但這首詞例有一些地方存在著疑問，本文之式從文本出發(fā)，將這些疑問及探究的結果一一羅列出來。以期為解讀東坡的這首絕唱盡一份綿薄之力。

關鍵詞：東坡詞《念奴嬌·赤壁懷古》追問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宋]蘇軾《念呶嬌·赤壁懷古》

《念奴嬌·赤壁懷古》是蘇軾的代表作，也是其豪放詞的代表。無論是人教版還是蘇教版的高中語文課本都將其選入，可見這首詞的影響之深。把玩日久，猶覺有幾處疑問需要解決，現(xiàn)將我的疑問及探尋結果敘述如下，以饗讀者。

第一處疑問：“風流人物”與“豪杰”是否屬一類人物?

筆者認為“風流人物”與“豪杰”是一類人物。其實，由“千古風流人物”而至“一時多少豪杰”就像是“電影鏡頭”的拉近。詞人登高遠眺，面對滔滔不停東流的長江，自然會想到歷史上那些留下了豐功偉績、與祖國的壯麗山河同樣保留于后人記憶里的“風流人物”。當然這些人是屬于歷史，屬于過去，就像沙礫被大浪淘洗一樣。這些“風流人物”的肉體雖已屬于過去，但是他們的事功，他們的偉績卻永遠不會磨滅，這些是屬于未來的。這是泛寫，這種泛寫之中含有暗轉。要由泛泛的“千古風流人物”的感想轉到具體的“一時多少豪杰”上來。否則，“風流人物”已被“淘盡”，何來下文?

從這個敘述里我們可以看到“風流人物”與“豪杰”只是泛指與具體之分，而無性質之別。

第二處疑問：作者為什么想起了周瑜?

解決這個問題，我認為一要結合詞體，二要結合當時宋朝的形勢，三要聯(lián)系詞人的際遇。

1考察《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詞體，可以知道這是懷古詩詞的必然要求。

《念奴嬌·赤壁懷古》屬于古典詩詞中的懷古類作品。這類作品有兩個特點。一、懷古詩詞的題材是寫歷史，作者往往是通過歷史表達對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即“借古諷今”。二、懷古詩詞往往跟登臨主體結合在一起?！肮拧笔侵敢环N古跡，是抒發(fā)跟特定的古跡相關的古人古事的幽思。《念奴嬌·赤壁懷古》既然是“赤壁懷古”，當然要寫與“赤壁”有關的古人古事。作為赤壁之戰(zhàn)的英雄人物“周瑜”是完全有理由出現(xiàn)于作者的筆下。

2考察當時北宋邊塞形勢，可以用“西北有戰(zhàn)事，國家要良將”來回答。

西夏自1038年建國以來，不斷進犯北宋邊境。而北宋用人不當，抵抗乏力。元豐五年(1082年)春，西夏采用“堅壁清野，縱其深入”(《宋史紀事本末》卷40)的戰(zhàn)術，大敗北宋相互掣肘的五路宋軍。消息傳來，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蘇軾早有衛(wèi)邊之思，熙寧八年他任密州太守時，就寫了“鬢如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當?shù)窆鐫M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壯詞。如今聞知西北有急，報國之情豈因一時被貶而放棄!或者說，負罪立功，豈不更見忠情!所以假赤壁想周瑜，實際上是說：國家有急，急需“周瑜”這樣的良將。我蘇軾就是當代之“周瑜”。

3考察寫此詞創(chuàng)作時蘇軾的個人情況，可以得出，與周瑜對比，實際上是為了反襯自己人生的不得意。蘇軾在貶謫到黃州時寫下此詞。貶謫之前蘇軾是湖州知州，相當于湖州的市委書記兼市長，那也是人上人，而且它還是當時的文壇領袖。如今卻變成了階下囚，人生可謂倒霉透項。蘇軾曾題寫自畫像說：“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币馑颊f的是：問你(蘇東坡)這一輩子有什么功業(yè)，做了什么驚天地的大事?只有三件事：先貶黃州，再貶惠州，最后貶到天涯海角?？梢灾蕾H謫黃州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沉重的打擊，是他心頭永遠抹不去的傷痛。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于失落的痛苦、被剝奪的痛苦。蘇軾過去那些地位、榮譽，統(tǒng)統(tǒng)都被剝奪掉了。有強大的心理反差，所以這時候他非常地失意。他這樣寫周瑜，實際上是為了反襯自己人生的不得意。周瑜“雄姿英發(fā)”(人長得帥氣，又有才氣，文武雙全)，“小喬初嫁了”(娶得美妻嬌娘，又取得權門支持)，“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輕輕松松擺平曹操大軍，取得不朽之偉績)，人生的好事美事都被他一人占全。這樣一對比，蘇軾失意之痛苦就更加明顯。因此為了耙自己的不得意表現(xiàn)出來，蘇軾需要借一個年輕有為的周瑜來反襯。

第三個疑問：“故國”指的是誰?“神游故國”是誰?“多情”的又是誰?

臺灣的鄭騫先生認為“多情”指蘇東坡的夫人；“故國”，指東坡的故鄉(xiāng)：“神游故國”的是東坡的妻子。葉嘉瑩先生認為“故國”指的是“赤壁”，“神游故國”的是周瑜，“多情”指的也是周瑜。沈祖棻先生認為“故國”指“赤壁古戰(zhàn)場”，蘇東坡“神游故國”，然后笑話自己“多情”。

結合懷古詩詞的特點和當時宋朝、詞人的情況，我認為，“故國”應指“赤壁古戰(zhàn)場”，“神游”的當是“周瑜”，“多情”的是作者蘇東坡。也就說東坡站在赤壁之上，“遙想”周瑜年紀輕輕就建立不世之功，而此時的宋王朝在面臨外敵侵入之時，而以天下為己任的當世“周瑜”卻貶謫荒涼之地，徒生滿頭銀絲。若是此時周瑜的魂魄來游“故國”，見到我，也應笑我空余濟世安邦之情吧!這正是懷古詩詞的“借古諷今”的手法，借年輕有為之周瑜表達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

第四個疑問：“人生如夢”到底是什么樣的夢?

“人生如夢”一般認為包含三層意思。第一層是人生像夢一樣短暫，這表現(xiàn)出一種生命本體的憂患。即東坡在《前赤壁賦》里所說的“羨長江之無窮，哀吾生之須臾”。第二層意思，是說人生命運像夢一樣變化莫測，命運具有多變性、虛幻性。第三層，說人生像夢一樣，不能夠主宰、把握自己的命運。正如《臨江仙》里所說“常恨此生非我有”。

所以有人認為“人生如夢”是消極的。

但筆者認為這是東坡面對無奈的現(xiàn)實所表現(xiàn)出的一種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首先“人生如夢”本身并沒有消極與積極之分，意識到“人生如夢”時，采取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才有消極積極之別。如果你覺得“盛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而縱情聲色，及時行樂，這就是消極。如果你感到“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積極進取，建功立業(yè)，這就是積極。這時的蘇東坡并沒有沉淪，一蹶不振。因為他還想到周瑜，羨慕周瑜，還希望像周瑜那樣立不朽之偉業(yè)。如果他沉淪了，他就不會想到周瑜，羨慕周瑜。

其次，在東坡詞中，以夢比現(xiàn)實、歷史、人生多達9處，主要取夢的虛幻而用之，如“君臣一夢，今古空名”(《行香予·過七里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西江月·過平山堂下》)等，但也有取用別意的。從內

容上說，夢為心愿的體現(xiàn)，因此才有．“美夢成真”之說。東坡對這樣的夢，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他在此前的《永遇樂·彭城夜宿燕子樓》中寫道：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夢是人“舊歡新怨”的表現(xiàn)。從古至今，人們沉迷于夢中未醒，就因為是在順情求愿!我以為“人生如夢”，就是東坡把自己的一生看成是追求理想的過程。聯(lián)系上句，周瑜神游故國，笑我一生空有壯志而“華發(fā)早生”，那就由他笑去吧，人的一生就像一場夢：只求有夢，莫問事成!

因此，“人生如夢”體現(xiàn)了東坡的積極而又豁達的人生態(tài)度。

第五個疑問：“一尊還酹江月”又無寓意?

沈祖棻先生認為是東坡借酒澆愁。葉嘉瑩先生認為是東坡在悲慨之中的一種解脫，一種更高遠的天地，跟江水與明月韻一種結合。

筆者認為此句不僅寫景，還含有寓意，是一句言近意遠的詞句。“酹”是灑祭奠的儀式，含有莊嚴之意。他拿了一杯酒，祭奠江月。此時的他有些失意，又有一些不甘心，但他沒有絕望，骨子里還有一種不服氣。這個“酹”應該帶有這種不服氣的意思：“我總有一天會取得周瑜那樣的功勞!”東坡詩詞中多次寫到月，除了純自然景象的描寫，還有借象取意。如：

清風初號地籟，明月自寫天容。

——《和何長宮六言次韻五首》

酒賤長怨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西江月·黃州中秋作》

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六月二十日夜渡?！?/p>

江面見月，可見天月朗朗，然而，月常被云

妨，心常被言污。東坡深受“烏臺詩案”之害，命雖保全，可身被惡名：

陛下修明政事，(軾)怨不用己，遂一切毀之，以為非是。傷教亂俗，莫甚于此。

(軾)觸事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詆謗為主。

——《續(xù)資治通鑒》卷74

這些罪狀是政敵對他的誣陷，可是被害者只能有口難辨。他只能用詩詞隱諱的表現(xiàn)自己的內心。詞中的江月，其實就是作者的心意的表現(xiàn)。因此這敬月之舉，其實就是作者向世人莊嚴宣告：我心如月，天地共鑒。

綜上所述，我們通過對《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疑處的追問與探究，東坡創(chuàng)作此詞的本意也就可以知曉了：

滿懷抱負的我被貶黃州，

登上這赤壁古戰(zhàn)場呀，．感慨萬千；

那些風流人物雖離我們遠去，

光輝的業(yè)績仍與這錦繡河山同在；

看著這赤壁的舊戰(zhàn)場，我想到現(xiàn)在，

祖國正受外敵侵襲呀，需要良將，

我就是周瑜呀，渴望報效祖國：

豈料白發(fā)滿頭，空余周郎笑；

但我并不放棄報國之志；

人生的意義就在于追求，不斷地追求呀!

我要知其不可而為之!

在此，我莊嚴告白于天下：

我心如月，癡情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