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國需

石安縣是個山區(qū)小縣,據(jù)說,自秦朝建縣以來還從沒出過一個有名氣的人。最近,風水轉(zhuǎn)了,冷不丁冒出一個叫田小紅的山里妹子,以一首民歌《山澗水》獲得全省農(nóng)民歌手大獎賽的金獎,之后便走上了歌壇,短短幾年紅遍大江南北,成了歌壇巨星,同時也成了石安縣三十八萬人民時常掛在嘴邊引以為豪的名人。

田小紅是石安縣文化館干部劉霞女士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劉霞畢業(yè)于省音樂學院,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地投身于群眾文化事業(yè)。幾年前,她在一次文化下鄉(xiāng)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田小紅這棵好苗子,便傾盡所能培養(yǎng)。功夫不負有心人,田小紅終于脫穎而出,成了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

田小紅成名以后,原本淳樸的山里妹子沒多久就變成了時尚女郎。她嫌自己的名字“田小紅”三個字太土氣,便想出兩個音同字不同的字,改成了“田曉虹”,家也從偏遠的山溝搬到了繁華的省城。

這一年春節(jié),石安縣要舉辦一臺大型春節(jié)文藝晚會,主辦者想到了田曉虹,想請她回來為家鄉(xiāng)助助興壓壓陣,為家鄉(xiāng)人民獻上一兩首歌。邀請?zhí)飼院绲娜蝿绽硭斎坏芈湓诹藙⑾嫉纳砩稀⑾际肿孕?當年若不是她,今天的田曉虹依然是個只會唱山歌的山里妹子。于是,劉霞滿口應允,風塵仆仆地趕往省城。

可哪里想到,當年的“田小紅”早已變了,變得連劉霞都感到陌生了。當劉霞找到她說明來意后,她開口便談起了出場費,并開出十萬的價碼。

劉霞一下子驚呆了,好半天才說:“曉虹,你……你別忘了家鄉(xiāng)父老,別忘了是石安的山山水水滋潤了你呀……”

田曉虹不耐煩地擺擺手,“哎呀,都什么年代了,還說這些老掉牙的話。劉老師呀,你老啦,不知道現(xiàn)在什么行情。這個春節(jié)找我上節(jié)目的人多著呢,要不是因為回家鄉(xiāng)演出,我就直接回絕了。好吧,看在你當年指點過我一陣子,我就收八萬吧。這可是最優(yōu)惠的價格了,再少我就不干了?！闭f完,蹺起了二郎腿。

劉霞沉默了,她狠狠地瞪著田曉虹,雙眼簡直要噴出火來,好不容易才穩(wěn)定住情緒,跺了一下腳轉(zhuǎn)身就走,連夜趕回了石安。

消息傳開,石安縣一片嘩然,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

幾天后,田曉虹收到一封寄自石安縣的信,她不耐煩地拆開一看,不由得雙眼瞪得滾圓,一下子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

信上寫著:

田小姐:

我兒子十分崇拜你,可惜他無緣一睹你的風采,若是你能讓他看上一眼,我愿意毫不猶豫地奉上人民幣一百萬元。

落款是石安縣華僑聯(lián)合公司董事長石興元。

看完了信,田曉虹兩眼放光,竟有這等好事,這錢來得也太容易了!等等,會不會是個惡作劇,有人故意整我的?她當即讓助理打電話查一下是不是真有這么一家公司和這么一個人。一個小時后,有消息了,這家公司是一家信譽極好的公司,董事長石興元是個轉(zhuǎn)業(yè)軍人,性格豪爽,說一不二。

田曉虹樂了,這石大公子一定是個公子哥兒,見一面就愿出一百萬元,若是我再甜甜地為他奉上一場個人演出,那錢不就大把大把地進了腰包嗎……她頓時樂得笑出聲來,怕夜長夢多,又當即與石興元通了個電話,說自己特意推了一個邀請,準備第二天趕往石安,為石公子奉上一場個人演出。

第二天下午,田曉虹帶著音響師趕到了家鄉(xiāng)石安。在車站接她的是一個英俊的小伙子,田曉虹當即嗲聲嗲氣地說:“喲,你就是石公子吧,你長得真的好帥呀!”

那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田小姐,您搞錯了,我是石董的秘書,石董和他公子都在公司等您呢。我們走吧!”

“哦,好,快走!”田曉虹巴不得早點見到那位神秘的石公子。

不一會兒,小車駛進了石安縣華僑聯(lián)合公司,秘書將田曉虹等人帶進了接待室,片刻功夫又領(lǐng)進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向田曉虹介紹說:“田小姐,這就是我們的董事長石興元先生?！?/p>

田曉虹當即迎上前去,伸出了右手,笑著說:“石董啊,您家大公子呢?快叫他出來,我今天要為他一個人獻上一場專場演出。今天我一定要讓他看個夠?！?/p>

石興元禮節(jié)性地與她握了握手,不溫不火地說:“田小姐,我沒有過多的奢望,我只渴望我兒子能看你一眼,真的,一眼就夠了?！?/p>

就在這個時候,劉霞領(lǐng)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走了進來,那個男孩長得清清秀秀,臉上架著一副墨鏡,看上去還挺神秘的。

石興元指著他們兩個人說:“這是我妻子劉霞和兒子石曉春?！?/p>

“什么,劉老師是您妻子?”田曉虹一愣。

石興元沒有回答她,而是走到兒子面前輕輕地摘下了兒子臉上的墨鏡,沉重地說道:“田小姐,請你仔細看看,你如何讓我兒子能看上你一眼?只要能看上一眼,一百萬,我馬上給你!”

天啊,站在田曉虹面前的石曉春竟是個盲人!田曉虹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地責問石興元:“好哇,你耍我?”

一直默不作聲的石曉春說話了:“小紅姐姐,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嗎?”

劉霞一聽兒子說這話,忙想阻止兒子。

“不!”石興元一把拉住劉霞,神色嚴峻地說,“你讓春春說,讓春春說給我們這位大歌星聽聽,她成名的背后我們流了多少眼淚,付出了多少代價……”

什么?田曉虹搞不懂了,一臉不知所措,只聽石曉春道出了原委——

三年前,石曉春才十歲,爸爸從部隊剛轉(zhuǎn)業(yè)回來,忙著組建公司,老是在外出差,家中便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那一天,離全省農(nóng)民歌手大獎賽的決賽只有三天時間了,劉霞不放心,為了田小紅能在決賽中脫穎而出,給家鄉(xiāng)爭得榮譽,她要幫小紅做最后的沖刺。那天下午,她叫兒子吃了晚飯早點睡覺,自己便趕往田小紅居住的山岙村。

晚上十點,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雷聲將曉春從夢中驚醒。懂事的曉春見媽媽還沒有回來,心里焦急萬分。

這么大的雨,媽媽沒帶傘怎么回來呀?曉春猛然想到,自己已經(jīng)十歲了,是個男子漢了,應該給媽媽去送雨傘。他曾跟媽媽去過山岙村,離縣城好像并不太遠,翻過一座山就到了。于是,曉春找出兩把尖頭雨傘,一把撐著,一把拿著,摸黑朝山岙村走去。

天黑路滑,山路愈加難走,石曉春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前走。突然,他看見前面有人打著手電走過來,看那走路的姿勢像是媽媽,便高興地大喊起來:“媽媽!春春來接你了?！?/p>

“春春,你來干什么?”

“春春來給媽媽送雨傘!”石曉春大聲叫著,揮舞著手中的雨傘朝劉霞奔去。突然,他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拿傘的右手被一棵小樹碰了一下,手一橫,那雨傘的尖頭便刺進了他的左眼,他當即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石曉春說到這里,旁邊的劉霞早已淚流滿面,她一把將孩子摟在了懷里,難過地說:“春春,你別說了,別說了,媽媽對不起你呀……”

聽了這番話,田曉虹驚呆了,往事當即浮現(xiàn)在眼前:是有那么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她爸爸媽媽都勸劉老師別回去了,就住一宿吧?？蓜⒗蠋熣f孩子一個人在家,不放心,堅持要回家……想不到竟釀成了如此大禍……

石興元接過了兒子的話,沉重地說:“等我聞訊趕到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我,孩子不但左眼保不住,而且連右眼都將因感染導致失明。妻子淚流滿面地對我說:‘興元,我沒照顧好孩子,我對不起你,但是,請你原諒我,理解我……小紅馬上要比賽了,作為一個輔導老師,我還得去呀,孩子就交給你了。當時我真想罵她一頓,但我罵不出口,她雖然算不上一個稱職的母親,但她卻是一個十分稱職的輔導老師啊!”

“這么多年來,她一心想為家鄉(xiāng)多培養(yǎng)幾個有出息的歌手,這是她畢生追求的目標,我理解她,所以我含著眼淚送她走了……三天后,傳來了你在大賽中一舉奪魁的消息,我當時百感交集。我為妻子感到高興,她的心愿了了,她的心血沒有白費。但看著病床上失去雙眼的兒子,我又痛心疾首,我們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聽到這里,田曉虹什么都明白了,不禁淚如雨下,一下子撲到劉霞面前:“劉老師,你、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呀,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

石曉春像個大人一樣,一板一眼地說:“小紅姐,這件事我們?nèi)以菊f好永遠也不告訴你。媽媽說,她能親手為家鄉(xiāng)培養(yǎng)出一個紅遍全國的歌星,她這輩子值了!可是想不到你竟會拒絕家鄉(xiāng)的要求,竟會向媽媽要錢,你知道嗎,媽媽回來后難過得三天沒好好吃飯,爸爸說你是‘忘記田雞生尾巴……于是,他不顧媽媽的反對,給你寫了那封信?！?/p>

田曉虹上前一把抱住了石曉春:“好弟弟,是姐姐錯了,這幾年,姐姐被金錢迷了眼,昏了頭,‘忘記田雞生尾巴,忘記了自己的過去。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呀。劉老師……”她哭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劉老師、石叔叔,原諒我吧,原諒我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我一定改,一定改!”

劉霞含著淚水扶起了田曉虹,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