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
自習(xí)課上,不明飛行物突然落到我攤開的作業(yè)本上。我定睛一看,“噌”地跳起來,轉(zhuǎn)動腦袋四下搜尋惡作劇者。
周圍相當(dāng)安靜。同學(xué)們一個個悶著腦袋做自己的事,額頭上干干凈凈,都沒寫“是我干的”。
我把目光重又投到作業(yè)本上,我那漂亮的絨球球正無辜地躺著,顯得十分可憐。它本來應(yīng)該墜在我的絨線外套的帽子尖上,垂在我后背的發(fā)梢處,一晃一晃地顯出我的可愛。
“冒子,你看見是誰扔的嗎?”
冒子是我同桌,姓“冒”,所以得名“冒子”。
沒來得及等她回答,我回頭拍阿善的筆袋:“阿善,你看沒看見?”
按道理我應(yīng)該首先懷疑阿善,因為他就坐我后面,他要是剪下我的絨球球,再拋給我,一秒鐘就可以完成。
可是,我不懷疑他,絲毫不,因為他是我的哥們,唯一的異性哥們。
“看見了?!备鐐儼⑸圃趯Ω峨y題,沒抬頭。
“誰呀?”我驚喜。
“班主任?!卑⑸普f。
“不可能。”我說,“班主任怎么會偷襲我?他除了腦袋光滑一點,目光短淺一點,嘴巴鋒利一點,沒什么不好的,不至于……”
“呵呵呵……”
我的話被一片笑聲打斷。
阿善抬起頭朝前面瞟,嘴角往外努。我的腦袋就大起來,大起來。
“米諾?!?/p>
班主任的聲音箭一般射中我的后背。
我硬著頭皮轉(zhuǎn)過身去,想給班主任一個燦爛的笑臉,可是臉上的肌肉十分僵硬,僵硬到我指揮不動它。
慘了慘了,得罪了班主任,我非下地獄不可。
面對這樣的慘狀,我竟想不出一點補救的辦法。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智商的平庸和面對困境的懦弱。
“米諾,給大家講講,你是怎么把最后一道附加題做出來的?!卑嘀魅握f,“全班只有你一個解出了這道題。”
“啊?”我張大嘴巴,這才發(fā)現(xiàn)班主任手上托著大伙兒上午做的試卷。
“嗯啊嗯啊……”我激動得語無倫次。
同學(xué)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失望!班主任竟對我的無端詆毀充耳不聞,反而客氣地請我講解題經(jīng)驗。
實際上班主任只不過頭發(fā)不明不白脫了一些,眼睛比一般人小一些,嘴唇比正常人薄了一些,沒什么不好。
“來來來,到前面來講?!卑嘀魅纬艺惺?。
我受寵若驚地走上講臺去講解題思路。
被羨慕的目光和欽佩的掌聲包圍著,我很快忘記了絨球球的事。
放學(xué)的時候,阿善還在草稿紙上算來算去。
“哥們,解題思路我不是講過了嗎?你沒聽啊?”我敲他的課桌。
“我相信還有另外一種解法。”阿善固執(zhí)地說,“一定有。你先走,不要等我了?!?/p>
我倆順路,經(jīng)常放學(xué)一起走。
我撇撇嘴,收拾書包走的時候,摸到了桌肚里的絨球球,又想起哪個混蛋惡作劇的事。
“阿善,你究竟看沒看見……”
“別說話?!卑⑸拼驍辔?一副嚴肅認真的表情。
我提起書包走了。
真是郁悶,好端端掛在帽尖的絨球球,居然被人“摘”下來了。
回到家,我胡亂地把絨線外套脫了,吃晚飯、寫作業(yè)、睡覺。
做夢的感覺很好。我坐在空曠的蔚藍色考場上,看浪花一樣翻卷的試卷和海藻一樣飄來拂去的題目,正準備下筆時,電話突然響了。
“米諾,我做出來了!做出來了!”阿善瘋子一般嚷嚷,“我就知道那道題不止你那一種解法?,F(xiàn)在讓我來告訴你,我是這么做的……”
“阿善,你去死……”
第二天我走進教室后,跟冒子大談夢里的事。
“阿善居然說那道題有另外一種解法。怎么可能嘛?有的話我不第一個做出來?就憑他那個豬頭腦,想跟我比附加題,還差三十萬八千里!幸好只是個夢,要是他真的做出另一種解法,我非跳樓不可。呵呵……”
我喋喋不休。
冒子一邊聽一邊笑,一邊笑一邊把嘴巴擠來擠去,就是不說話。
“傻樣?!蔽易聛硖陀⒄Z書。
這時我突然瞥見阿善已經(jīng)在座位上了,神不知鬼不覺的。
我的腦袋大起來,大起來。
為什么我每次說人家不好聽的話,人家總是聽到了?
不知道阿善會不會生氣,畢竟我不小心用“豬頭腦”形容了一下他。實際上他的腦袋只不過比平常人大了一圈而已。
我拍拍胸口強作鎮(zhèn)定,靈機一動,從書包里摸出一枚榛仁巧克力(大概是半個月前塞進去的,一直忘了吃),雙手托著,討好地轉(zhuǎn)身遞過去,并且用極盡溫和的聲音說:“哥們阿善,給你巧克力吃哦?!?/p>
阿善沒有拒絕。他笑瞇瞇地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巧克力,貪婪地問:“還有嗎?最好是葡萄味的。”
“有有有。”我一個勁兒點頭,“我家里,明天管你個夠!”
老天知道我家里根本就沒有巧克力。
我摸摸口袋,心想放學(xué)后得去趟小超市,僅剩的十幾塊零花錢留不住了。
誰叫我說話不經(jīng)過大腦思考,總是得罪人呢。
看阿善有滋有味地享受巧克力,我心里舒服了一些。
“到底是哥們,說他‘豬頭腦都不生氣?!蔽壹拥赝泼白?小聲地說,“剛剛我在跟你胡說八道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已經(jīng)進來了?”
“我不是向你努嘴巴了嗎?”
“呆子,有你那樣努嘴巴的嗎?”我哭笑不得,“你到今天都沒學(xué)會努嘴巴?”
“努嘴巴很重要嗎?”
“當(dāng)然?!蔽艺f著給她示范了一遍,“記住,下次有情況要這樣給我努嘴巴?!?/p>
“哦?!泵白雍芄?。
我終于定下心來朗讀英語課文??墒前敕昼姴坏?我沒了心思,因為我想起了絨球球。在那么一秒鐘內(nèi),我發(fā)誓要揪出“惡作劇者”。
怎么找呢?懸賞。
刷刷刷,幾分鐘時間,我的懸賞通告搞定,以下便是:
懸賞尋找惡作劇者
昨天下午的自習(xí)課上,本人被暗算。那家伙偷偷從我背后摘下了我絨線外套帽子尖上的絨球球(和衣服一樣它是奶白色的),又把絨球球拋到我桌上。雖然說這不是一件很大的事,但也不能算是一件很小的事。我認為非常有必要找出這個惡作劇者,并且教育他(她)以后不要沒事找事去干惡作劇。要是不教育他(她),說不定哪天他(她)還會把我頭發(fā)剪下來扔給我。
請目擊者放學(xué)之前將線索寫在紙條上塞我書包里,并請在紙條右下角署上自己的尊姓大名,我一定重謝(至少請吃葡萄味巧克力)!
拜托了!
受害人米諾
讀了兩遍,我覺得很滿意,于是丟給冒子:“親愛的,麻煩你去把它張貼到班級公告欄里。”
冒子拿起來看,看完就笑,笑得前俯后仰。
“這可不是幽默故事?!蔽乙槐菊?jīng)道,“好了好了,趕緊去貼出來?!?/p>
冒子笑夠了,抿抿嘴湊近我:“你準備懸賞多少枚葡萄味巧克力?”
“難道你知道誰是惡作劇者?”我瞪圓眼睛,“快說快說?!?/p>
冒子晃晃腦袋:“我隨便問問。”
“去去去。”我轟道。
懸賞通告貼上墻后,全班沸騰。
同學(xué)們課間圍在一起,說什么的都有。
我一下課就躲出去了,給別人往我書包里塞紙條的機會。
結(jié)果壞了,中午的時候,我的書包里已經(jīng)塞滿了紙條。張三說是李四,李四說是王五,王五說是趙六……
我頭昏腦漲。
“都是被你的葡萄味巧克力給饞的?!泵白雍俸俚貥贰?/p>
“算了算了?!蔽覕[擺手,再次想到身后的阿善。
阿善正對著窗外發(fā)呆。
“哥們,我鄭重其事地再問你一遍?!蔽蚁喈?dāng)認真,“你看沒看見……”
“努——”阿善打斷了我的話。
我隨著阿善的目光看去,見班主任走過窗口,進入教室。
我不得不坐好。
“呵呵,真是一個好消息!”班主任看上去很興奮,“昨天試卷上的那道附加題,米諾給大家講了解題思路。今天,有一位同學(xué)把另外一種解法告訴了我。我很高興,我們班上有這樣刻苦鉆研的同學(xué)?!?/p>
我心跳猛然加速。
“黃善,你給大家講講你的思考經(jīng)過?!卑嘀魅螌Π⑸普f。
我的嘴巴驚訝成“O”型。
阿善笑吟吟地走上講臺。
“你要找的人,就是他?!泵白油蝗粚ξ亦絿?。
“什么意思?”我的腦子不夠用。
冒子說:“那個絨球球是阿善扔給你的。但它不是阿善惡作劇摘下來的,而是自己掉下來的。阿善只不過好心幫你撿起來而已。是你自己總把人往壞處想,丁點兒小事搞得那么復(fù)雜?!?/p>
我愣在那兒無法思維,只看見阿善站在黑板前,一邊龍飛鳳舞地演算,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解。
那個夢,難道不是夢?
哥們阿善!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