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維柯
家長們的感恩戴德,記者們“英雄史詩”般的溢美之詞,像熊熊燃燒的火焰燒灼著全身每根神經(jīng),讓我亢奮不已。靜下心來,我不禁捫心自問:我是英雄嗎?
時間回到兩個多月前的6月13號。
隨著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緊張的中考終于結(jié)束了。我們事先租好的那輛寒磣的中巴車也在考場外恭候多時。那是一輛車身銹跡斑斑、車窗殘缺不全,瀕臨報廢的老中巴車——誰愿意100元就把這么多孩子拉到一個路極其難走的偏遠鄉(xiāng)鎮(zhèn)呢?
疲憊的孩子們陸續(xù)上了車。座位坐滿了——23人,23座。我關(guān)上了車門,站在車門口——只有在那個地方站著,頭才不會碰到車頂。“人到齊了,咱走吧!”我向司機發(fā)出了“出發(fā)令”。
那輛老中巴車哼哧哼哧上路了。
中午的太陽光瘋狂地炙烤著大地,空氣里彌漫著被陽光烤糊的麥秸稈味。大地一片灰白色,只有早種的玉米田微微露出點淺綠。
本來就窄窄的柏油路,而今又被那些偷懶不愿整場的農(nóng)人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麥秸稈,雖然道路兩旁也張貼著“嚴禁道路打場曬糧”的標語,可又有什么用呢?
司機是位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黝黑的皮膚,赤膊,通身只穿一條短褲,也滿是油漬,顯得很邋遢。他一手開車,一手夾著煙卷,顯得很悠閑。他說,這糟糕的路再加上這倒霉的收麥季節(jié),路上沒有半盒煙是過不去的。
一陣風打著旋從車身吹過,幾根被壓扁的秸稈輕飄飄落進了車廂,隨即被學生丟棄在走道里。我這才發(fā)現(xiàn)走道已有不少這樣的秸稈,前面靠近司機的地方更多,鋪了挺厚的一小層了——車主人也太邋遢懶惰了,打掃一下又用不了多少時間。
車內(nèi)的孩子們個個無精打采的,有的竟然頭枕著靠背呼呼大睡起來——他們實在太累了。用5場考試來驗證他們苦讀了9年的學習水平,怎不讓人提心吊膽呢?
前面的司機還是慢悠悠開著車,只是嘴巴上短短的煙卷這時又換成了挺長的一支。他猛吸一口,彌漫在車廂的煙味更濃了。
突然,我感到這彌漫著的香煙味里似乎還摻雜別的什么味,焦糊米味?烤焦的皮條味?也許是發(fā)動機的味道吧!
這種特殊的氣味似乎更濃了,我看了看前面的司機——他吞云吐霧,悠閑得很。
“我的個天來!”猛聽得前面的司機驚叫了一聲。
抬頭前望,我不由驚呆了:司機右側(cè)竟燃起火來,火苗子一尺來高,蛇一樣不停蠕動,順著走道向后面不斷蔓延開來。司機見大事不妙,忙打開車前門,跳下車不知去向。
瞬間進入了煙熏火燎的境地,車內(nèi)的孩子們立刻慌了神。他們一窩蜂涌向了車門,把我緊緊擠在車門上,致使車門無法打開!
“都退后!”我大吼一聲,“不用慌,你們不出去,老師是不會出去的,老師一定最后一個出去!……”
像在課堂上一樣,孩子們很聽我的話,紛紛后退了幾步。
我順利打開了車門,順勢站在車門一側(cè)。
“江萍,出!趙麗出!李曉東出!……”看著車門口的孩子,我粗著嗓子吼出他們的名字。
孩子們也像課堂上那樣出色,聽到叫自己的名字,便魚躍而出,輕松脫離險境。
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膠皮燃燒的味道,很刺鼻,坐在最里面的幾個同學劇烈地咳嗽起來。
“不用慌,有老師在,不用怕!發(fā)動機沒有燃燒,油箱里的汽油沒燃燒……”
我身后的座位已經(jīng)燃燒起來,后腰部似乎有千萬根鋼針在不停地刺;空氣里彌漫了各種燃燒的混合味,讓人喘不過氣來;濃濃的煙霧不停襲擊著我的眼睛,眼前漆黑一片……
“老師,下來吧!里面沒人了!”聽到車外孩子們的喊聲,我便微睜著疼痛的眼睛,摸下車來。
我下車后不到5分鐘,消防車也就到了——好在出事地點離縣城不算遠,最先逃出的司機及時撥打了119。
火很快撲滅了,真像我安慰學生們的那樣,只是燒了車廂里的一些易燃物,最危險的油箱沒有燒起來。
讓我想不到的是,竟有“好事者”撥打了市電視臺“民生”欄目的電話。記者到達后,好一通拍現(xiàn)場、探問目擊者、詢問我們師生脫險情況……
在記者同志的幫助下,我們搭乘另一輛中巴車于當天下午2時安全回到了家。
“榮耀”在當天晚上就上演開來——
當天晚上8:30,市電視臺《民生播報》竟用“危難之際,他用雙手為23名同學推開了生命之門”為題目播報了我在車上幫孩子們“脫險”的事兒,竟把我說成了“拯救學生于生死的英雄”。
第二天,縣鄉(xiāng)校三級領(lǐng)導來慰問了我,說我是“師德標兵” 的典范。
第三天,23名學生的家長提著禮品來看望我,說我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
火焰開始熄滅,亢奮的精神開始趨于平靜。我深深知道,我很普通,也有很強烈的求生欲望;當時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二十多年的教師生涯,早已把“一切為了孩子”當成一種本能了。
我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