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英
黑子的媳婦在土壕畔哭到半夜都沒回家。
黑子在家吃著媳婦給他做的菜,喝著酒,暈暈乎乎到半夜,媳婦半夜沒回家,黑子也沒不在意似的,他自在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嘴里還念叨著什么:“該下了,怎么還沒下起來,天氣預報挺準的……”
大約夜里十一點多,張三失聲地喊黑子,黑子迷迷糊糊問什么事,那人大聲而急切地說:“你媳婦掉進壕溝被土埋了,快去救人?!?/p>
來人話音未落,倏然間狂風四起,天空噼里啪啦想起雷聲,一道閃電穿透窗玻璃迅速劃過黑子那緊繃地臉,緊接著又一聲驚雷,仿佛要劈開什么似的噼里啪啦咕嚕嚕地吼叫……
黑子驚悚道,“你說啥?怎么可能?”
“你媳婦掉土壕里被土埋了,是劉二親眼看見的?!睆埲貜鸵槐椤?/p>
“是劉二親眼看見的? 他都看見啥了?” 黑子一愣問。
“看見你媳婦掉下去被虛土埋了?!蹦侨酥钡卣f:“快走,快救人,要下暴雨就糟了??欤 ?/p>
黑子突然清醒,瘋了似的往土壕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對那人說:“快,叫人,多叫人,順便叫李子把面包車開來,快點。”
黑子不顧一切地沖下土壕,像狗趴洞子似的,土末子、土疙瘩從他褲襠下面隨狂風飛起落下,電閃雷鳴,不一會兒,硬幣大的雨點從天而降……
隨后來了不少村民一起用手刨……黑子的女人終于被刨了出來。一道閃電照亮了女人發(fā)紫的臉,雨點沖刷著她臉上的泥土,有人趕緊用手在女人的鼻子下試呼吸,說她還有一絲氣息,不容耽擱,趕緊抬著女人上了面包車,送往附近的縣醫(yī)院,車在大雨中快速行駛,黑子悶著頭把女人抱在懷里,女人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看見黑子抱著自己,突然抓起黑子的衣領,聲音細弱地說,“黑子……黑子……你……你……”不知她想說什么,但話沒說完就咽氣了。
目擊者劉二說,當時他正在給玉米地澆水,隱約聽見有人在土壕那邊哭,一會兒,哭聲沒了,他聽哭聲是黑子媳婦,也不敢確認,就想過去看個究竟……原來黑子媳婦呆的那地方都是虛土,可能是塌方引起的,當時刮風打雷的,我怕對我不利,就趕快回村報信,路上就碰上張三了。結果還真是黑子媳婦。
黑子媳婦的死是意外,是她不小心掉下土壕被土掩埋而致死。
有的說是自殺,是媳婦想不開黑子在外面有了女人。
媳婦的娘家砸了黑子的家。
黑子的女兒、兒子都不理黑子。
黑子的女兒正在讀初一,為此她休學了,因為她沒辦法正常上課,滿腦子都是媽媽活著的模樣,媽媽的突然死亡,使她對黑子產(chǎn)生厭惡。
在孩子的眼里,爸爸只知道掙錢。他們的生活學習都是媽媽管,因此,爸爸的來去對他們來說無所謂。
一段時間,女兒發(fā)現(xiàn)媽媽經(jīng)常一個人在夜里哭,感覺一定是爸爸和媽媽之間出了什么問題;女兒發(fā)現(xiàn)媽媽一天天憔悴,很是心疼,但卻無能為力。女兒問媽媽,媽媽只管搖頭什么都不愿意說。直到有一天媽媽病的很厲害,說出了心里話……女兒聽后如晴天霹靂,從此女兒對黑子的感情產(chǎn)生了質的變化。
媳婦死后,黑子將媳婦葬后不久就要進城。他說工地很忙不走不行。
臨走時女兒問他:我媽到底是怎么死的?
黑子盯著女兒的眼睛回答:是意外。
怎么個意外,這個意外怎么沒讓你碰上?女兒厲聲問。
真是意外,都怪我那天晚上喝了酒糊涂啦,沒及時找你媽回來。
我看你根本就不想找,你本就是巴不得我媽早點死。
你這孩子胡說什么。不信你去問伯父,伯父與他們公安局的那些同事一起看著法醫(yī)鑒定,最終認為是被土悶死的。
我伯父是你哥,他會向著我媽說話?
你這孩子怎么不相信你爸呢。
你不想說就算了,我會找到證據(jù)的,你只要能心靈安寧。
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女兒,你就相信我,趕快回學校念書去。
我不念,我要為我媽報仇。
誰是仇人?
我會找到的。女兒固執(zhí)地說。
黑子心里挺發(fā)憷女兒,覺得這女兒是他的女兒嗎?他想,女兒剛失去母親一時還接受不了,時間會淡化一切的,也許過一陣子她會好的。
黑子進人城市,在城里的家里過著天倫之樂。歡樂之余,偶爾也會想起農(nóng)村家里還有兩個孩子由年邁的母親照顧著,就偷空想回家看看,去超市給孩子們買一些吃的穿的拉攏拉攏感情,然而,黑子每一次的感情投資,都被女兒無情地拒絕。
女兒說:你還有臉進這個家門!滾,我沒有你這個爸爸(氣憤中女兒將黑子買的東西全部扔出門外)。
女兒對黑子的仇恨,使黑子很懊惱。他企圖解釋,可女兒不容他解釋一個字。
女兒責問他:我媽生前,你對她好過嗎?你一年到頭能在家住幾天?你自己做過什么你不清楚嗎?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可以胡作非為!別以為你干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別人都不知道!老天爺長著眼呢,看得清清楚楚,總有一天,老天會讓你講真話。
黑子的母親看他和女兒關系這么僵,就攆他快走快走。
黑子原以為媳婦死了,只要他能滿足孩子們的各種愿望,就可以把外面的女人接進門,或者把孩子們接進城里和他們一起住。沒想到女兒對他這么敵意,根本就沒有辦法和她商量?,F(xiàn)在他回家一次,女兒對他的仇恨就加深一些,這是黑子萬沒有想到的,為此,黑子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外面的女人說:你的女兒太不近人情,連父親都不認了。也好,咱不是還有我的兒子嘛。
黑子說:得了,我的孩子都不認我,還你的兒子呢,認我的錢吧。
女人嗔怒道:那總比不認好。
黑子說:我賠大了,連孩子都沒了!
女人說:你還有我們呀。
黑子說:你們?哼哼(他是從胸腔里擠出來這兩個字)。說完起身出門,開車直往酒吧。
本來就愛酗酒的黑子現(xiàn)在更愛喝酒了。因為他常會夢見媳婦滿身滿臉都是土,并且面目猙獰地揪住他的衣服問他:“你為什么不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為什么不念及自己的孩子,你為什么??? 我不會放過你的,你們會遭報應的,我不會放過你的……”他經(jīng)常做類似的夢,然后驚醒,一身冷汗蜷縮成一團,仿佛媳婦的幽靈就在他面前。所以,他每天必須喝酒,以醉來麻痹自己不做類似的噩夢。
黑子也不知自己是咋地了,女兒愈是仇恨他,他愈想化解仇恨,然后就大把花錢買一大堆的東西帶回去,來減輕心里的負疚,可女兒就是不領情;女兒越不領情他就越痛苦,他越痛苦女兒就越仇視他;他痛苦自己的親骨肉怎么就如此恨他,真是媽比爸更重要嗎?爸爸再有錢也不頂一個窮媽媽嗎?我不能和女兒一生成為仇人吧?黑子的心亂極了,麻煩極了。沒辦法,女兒就是不容他,而且如此固執(zhí)。于是他便把這種痛苦化解在酒里,他更愛酒了,一天都離不開它。
一天晚上,黑子拉著他城里的女人在酒吧里喝得爛醉,搖搖晃晃走出酒吧,嘴里打著酒嗝,方向盤仿佛在黑子的手里跳舞,他對著始終在車前阻擋他的人喊道:“你滾開,別再用那種可惡的眼睛盯著我,你還要怎么懲罰我,你的女兒、兒子一個都不認我,你還想怎么樣,你要我死嗎……”他撕心裂肺地喊著,“你要怎么樣,滾開!我已經(jīng)受夠了,受夠了……”他身旁的女人迷迷糊糊問他在喊什么,他理都不理,此刻的黑子,精神和心理已是極度的恐懼加錯亂,他駕駛的車也似乎不聽他的指揮,他的眼睛里冒著血星,車子在馬路上七扭八歪的行駛。這時,迎面的垃圾車司機見對面的一輛小車在S線行駛,而且速度很快,急忙就躲。然而,黑子也像躲鬼似的方向盤在手中來回地打轉,垃圾車見情況不妙嘎然停車,黑子卻加大油門直沖上去……女人在副駕上暈暈乎乎閉著眼睛,只聽金屬撞擊聲劃破夜空……女人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黑子重傷昏迷了三天,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右腿不見了,女人也死了,倏然,媳婦的話又響徹整個房間,“你們會遭報應的,你們會遭報應的……”
幾個月后,黑子被接回到鄉(xiāng)下,看見女兒那仇恨的目光,他的心揪在一起,他想,女兒對自己的仇恨恐怕這一輩子都無法化解,最讓他感到心驚膽戰(zhàn)的是他夢里媳婦那厲鬼似的模樣要折磨他一生。
黑子回家的第一個夜里,他躺在和媳婦曾經(jīng)一起共眠的床上,怎么也無法入睡,床被他顛覆得吱吱嘎嘎響,這響聲就像他媳婦的問罪聲,他的身心都要爆炸了,他要瘋了。
恰此時,女兒走了進來,臉上平靜地就像一個成熟的大人,她右手拿著一瓶酒,左手拿著一個杯子,走到黑子的床前說:“聽說您喝醉酒就可以忘記一切是嗎?”黑子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女兒又說:“這酒是我特意給您準備的?!闭f著,她給黑子倒一杯酒,遞到黑子手中,看著黑子喝下去。
她又倒一杯遞到黑子面前說,“我媽生前說過,她要是有什么不測就是你干的。對嗎?”
黑子接過女兒的酒支支吾吾直搖頭。
女兒平靜的語氣中卻帶著命令似的口吻說,“把酒喝了吧,喝了你就能睡覺了?!焙谧勇犜挼睾认碌诙?。
不一會兒,黑子呼吸變得急促,肚子里就像火燒一樣,他疼得蜷縮一團……
女兒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絲毫的同情,等著他講話。
黑子看著女兒如此狠心,真正的害怕了……他說:“你,你怎么這么狠心,對你老爸下毒手?!?/p>
“我狠心?那是我媽,你老婆,你是怎么狠心下手的!你到現(xiàn)在還不說真話!那就再喝一杯。”
黑子淚流滿面地告訴女兒:“好,不說出來遲早我也會憋死的,我說,我……女兒,爸錯了,我不該壞了良心有了外面的女人害你媽,我是蓄意已久害你媽的,我知道那天晚上有暴雨,就有意把你媽騙到壕里的虛土處,將她推下去,用土活埋了……”
“然后,你就回家來裝睡,然后你就重金收買了目擊者劉二,反正有伯父在公安局為你撐腰是嗎?”女兒接過話頭說。
“你怎么知道的?”
“我從劉二的眼睛里知道的,從他的表情里知道的;我還知道你有你哥給你撐腰,我能怎么樣?(女兒冷笑幾聲)我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我媽討個公道!”女兒義憤填膺地說。
“女兒,快打急救,快?!?/p>
女兒狠狠地瞪他一眼,背過身去,淚水剎那間溢出眼眶噼噼啪啪滴在電話機上,女兒拿起話筒撥著……
責任編輯寇揮
2007年11月9日完稿
2008年10月9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