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薇薇

一家三口慘遭滅門之災,這背后隱藏著何等的血海深仇?2009年8月25日,由上海市檢察院一分院提起公訴的這起離奇殺人案在一中院公開審理。當案件的碎片漸漸拼接成一幅完整畫面時,庭下人不免欷噓,“被告的殺人理由太難以理解了”。

他叫吳強,年僅30歲,聽聽他自己的陳述,我們可以知道悲劇的開端。“我與柯曉蓮是2005年認識的,她以前和我在一個公司工作的,比我小3歲……到了2006年初,我與柯曉蓮確定了戀愛關系。”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我與她關系很好?！?/p>

被告席上的他,是那樣貌不驚人,戴著厚厚的眼鏡,有些禿頂,背佝僂著。他始終低著頭,但陳述殺人經過時,卻異常平靜?；卮鸱ㄍヌ釂?邏輯清晰、言語斯文,這明顯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有屬于自己大好前途的年輕人。據他們的同事、柯曉蓮的小姐妹在庭后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他們看起來雖然不是那么般配,我也曾勸過柯曉蓮,但柯曉蓮覺得吳強對她真的非常好,兩三年下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后來我就不多勸了。但這件事(殺人案)還是太意外了,太想不到了?！?/p>

在單位同事眼里,吳強是個“老實、話不多”、“樂于助人”的網管,與女朋友柯曉蓮的關系,在同事看來至少一直很穩(wěn)定。旁人甚至無法將殺人時瘋狂的他,和現(xiàn)在站在被告席上的他,歸為同一個人。吳強為什么會殺害女友及其全家呢?看看法庭上的這段對話吧,也許會找到一絲線索。

法官:你為什么要殺害柯曉蓮?

被告人吳強:我腦子很亂,不知道該怎么辦。

法官:為什么要殺人?

被告人吳強:我承受不了這個壓力。我害怕面對自己的父母親人,也無法面對柯曉蓮和她的家人,然后就是身邊的朋友和同事。

法官:難道你能面對將柯曉蓮和她父母殺害的結果嗎?

(長久的沉默……)

吳強所說的導致他殺人的承受不了的壓力是什么呢?又是什么讓他無法面對自己的父母親人、同事朋友呢?通過吳強在法庭上斷斷續(xù)續(xù)的陳述還原出的案情真相,我們或許可以探尋出他殺人的真實原因及其犯罪的心路歷程。

……2006年我們到了談婚論嫁、購置婚房的節(jié)骨眼了。3、4月份我將自己父母分兩三次給的六七十萬元購置婚房款全部投進了股市,想從股市里賺點錢,然后再買房。一開始情形還不錯,最多時賬戶里市值達到了100多萬,于是我就開始與柯曉蓮在外面看房子,但我還想在股票里多賺一點,房價能再多跌一下,所以就邊看邊等,誰知道,2007年形勢急轉,股市里的錢只剩50多萬了。為了快速翻本,我轉而跟著別人投資權證,哪知也被套了,幾個月內資金又縮水很厲害,到了2008年春節(jié),總共只剩下20多萬了。

謊言

我心理壓力很大,但沒勇氣告訴柯曉蓮,也一直騙我父母股票炒得還可以。這時柯曉蓮拉著我開始緊鑼密鼓地選購婚房了,最后看中了一套單價1.2萬元每平方米的1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但我已經買不起了,就騙她說我表哥認識錦梅苑的開發(fā)商,可以打折,等一段時間再說。到了2008年4、5月要開盤交房了,而我身邊的錢越來越少,只有10余萬了,我又騙他們說房子樓層都訂好了,訂金也付了,過段時間去買。后來到了我講的買房日期,我說有人看中了我訂的房子,轉手可以賺個三四十萬的差價,首付之前我們看過的另一套老滬閔路石龍路的新房,因為這套房子是2008年12月31日交房,我想拖拖時間。

賬面上僅剩10多萬元,我天天都很焦慮,不知道怎么辦,我開始在網上賭球并瘋狂地買彩票,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賺錢買房,哪知道窟窿越來越大。轉眼到了2008年底,這時我賭球的錢也沒有了(據公訴人當庭出具的調查顯示,最后查封吳強的申銀萬國賬戶顯示只剩下“0.86元”)。于是,我只能又騙柯曉蓮說老滬閔路石龍路的房子也有人看中了,而且我又從中賺了差價,然后我用柯曉蓮的身份證在廣發(fā)銀行開了個存折,然后用打印機打了個200多萬的數(shù)字給柯曉蓮的家人看,沒想到他們相信了。但2009年3月22日,因為柯曉蓮家浦北路的房子賣出了,他們急著要換房,柯曉蓮下最后通牒了,新房一定要在3月22日購買,她一家將搬到她舅舅在桂平路的房子過渡一下。

殺心

到了2009年3月22日搬家的日子,我騎自行車帶著柯曉蓮拿著兩包衣物準備放到桂平路去,當時柯曉蓮打算放好衣服后就馬上和我去辦手續(xù)買房子。那天我出門后,一直在想,今天這個事情怎么解決,我想到編造有錢買房子的謊言馬上就要被揭穿了,柯曉蓮知道后肯定會和我分手,當時我覺得已經無路可走。我無法承受和柯曉蓮分手的結果,我真的很愛柯曉蓮,但我把錢都輸光了,無法面對柯曉蓮和他的家人,無法面對自己的父母、親戚、朋友。我近乎絕望了,我覺得今天的事情一定要做個了斷,于是……我決定將柯曉蓮殺了。在他舅舅屋子里,我們收拾好東西后,我心一橫,就乘柯曉蓮不備從她身后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一開始她還掙扎,但幾十秒后就不動了。當時我內心已經崩潰了,大腦一片空白……

殺了柯曉蓮后,我發(fā)呆了很久,后來竟然覺得自己這樣就解脫了?；氐剿改讣液?我騙他們說柯曉蓮去辦買房手續(xù)了。后來,我想到殺害柯曉蓮的事肯定是瞞不下去了,就動了殺柯曉蓮父母的念頭。

滅口

當天下午我回暫住處拿了一把水果刀放在隨身包里,之后返回柯曉蓮家。晚飯后,我編了個理由把她父親騙到桂平路。到了那,我就乘她父親坐在廚房一個小凳子上休息時,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刀割向他的頸部,她父親一直在反抗,我們扭作一團,后來他反抗的力氣越來越小,再后來就不動了……她父親掙扎的時候曾問我為什么,我只能不住地說“對不起”。

我回去后,對柯曉蓮的母親說柯曉蓮和她父親因為簽合同的事去售樓處耽擱了,當晚就住在樣板房里不回來了。第二天我騙她母親說他們晚上要裝紗窗所以就不回來。第三天我說柯曉蓮的父親食物中毒住在浦東的醫(yī)院了。反正我就是一直想辦法騙住她母親,到了3月28日最后搬家的日子,我沒有其他選擇了,又用同樣的手法將她母親殺害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由最初的解脫就變得痛苦萬分,畢竟殺害了三條生命。這期間,柯曉蓮在日本的舅舅林偉曾打電話給我,我就騙他說柯曉蓮的父親生病住院了。

2009年4月1日,我用撿來的一張叫做高嵩的身份證登記住在了方正大酒店。將作案的菜刀和14萬元現(xiàn)金藏在了酒店房間天花板夾縫里。我一片茫然,也許就是在等待最后的時刻了吧。

案發(fā)

2009年4月3日上午8時,上海市公安局徐匯分局接到林偉的報案稱,當日上午至其借給姐夫的住處,進門后發(fā)現(xiàn)家中零亂,并發(fā)現(xiàn)了尸體及血跡……2009年4月3日晚,公安機關通過排查,鎖定吳強有重大作案嫌疑,并通過技術偵查手段,判斷吳強可能藏身于方正大酒店,并于次日凌晨在該酒店將吳強抓獲。而吳強被抓的第一句話竟是“我一直等著這一刻,我終于安慰了”。

案后

一起滅門慘案在長達近三個小時的庭審中,案情終于大白于天下,也令記者感到無比痛心和沉重。為什么會釀成這起慘案?法庭上承辦此案的上海市檢察院一分院公訴處的檢察官給了我們答案。

檢察官認為,該案在上海非常罕見,但具體到本案,吳強走上這條犯罪不歸路又似乎是個必然。據公訴人提到,該案在偵查階段,公安機關也因為無法判明吳強作案動機,在吳強到案后的2008年6月1日,曾委托上海精神衛(wèi)生中心對吳作精神狀態(tài)及刑事責任能力的評定,而鑒定結論是吳強一切正常,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雖然吳強沒有精神疾病,但其無疑有著自私貪婪、缺乏責任感等性格缺陷。因為擔心失去女友,在被害人一家對其沒有什么過錯,他與柯曉蓮感情也不錯的情況下,干脆將女友全家一殺了之,這種處理問題的方法是極端幼稚、不負責任的,而對他人生命的無視,對親情的漠視更令人無法想象?！爱吘箽У舻氖且粋€三口之家,三條鮮活的人命就這樣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何等悲慘啊?！蓖ド系臋z察官不無動容地說,“殺人就要付出代價,等待吳強的也只能是法律的嚴懲?！薄?/p>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他為何走上這條不歸路

本案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最難以理解的、最讓人震撼的是兩個問題。一是吳強的謊言為什么可以如此成功的欺騙家人兩三年?吳強的謊言,表面看是為了房子,實際上是為了得到家人、女友的認可和肯定,他害怕女友因炒股賠錢的事而否定他、離開他,害怕家人責備他。他不敢承擔,一直用謊言來試圖逃避虧錢所帶來的責任,這也投射出他內心有深深的自卑情結在。從他同事對他的評價里,老實,話語少;從他稍有禿頂?shù)娜藗€形象里,可以看出他是個性格內向,而且是習慣用壓抑來處理自己情緒的人。因為他平時老實少語,又或者他在生活中的其他方面都不曾撒謊,所以所有人都對他沒有絲毫的防備。

二是吳強為何如此漠視生命?從理論上講,一顆自卑的心注定是敏感而細膩的,一定會是情感很豐富而且偏負性的,而他又是一個只會用逃避和壓抑來管理自己情緒的人。如果生活中沒有適合的渠道和方式得到釋放,時間一長這些情緒的垃圾就會在內心里沉淀固定下來,讓原來溫熱柔軟的心,變得麻木而冷硬。他殺人時、法庭上的冷靜其實都是一種病態(tài)的冷靜。吳強是心理壓力大到極點時喪失理智崩潰的,他的壓力來源于股市、樓市,來源于親情、愛情,但悲劇的罪魁禍首,卻是來自他內心的壓力,來自于他選擇和應對管理壓力的方式和能力有缺失,來自于他的社會人際支持系統(tǒng)的不良和缺失。最后他不得不用壓力把自己逼上絕路!吳強用血和命的事實,給我們上了警醒的一課:在壓力下生活的我們,要學習用智慧的方法來選擇和應對自己生活中面對的各種壓力,在壓力、健康、愉悅之間找到平衡。

(周子蕓 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