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后期,有一年天大旱,鍋莊隊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社員們靠一天8兩救濟糧生活。好在當(dāng)時每家每戶的杏樹上還結(jié)著稀稀拉拉的杏兒,社員們吃不飽,便摘幾顆充饑。
7月的一天中午,艷陽高照,熱浪滾滾。公社的唐書記步行10多里路來到鍋莊生產(chǎn)隊,口干舌燥,到一姓孟的社員家里休息。唐書記進門先問家庭成分,胡子拉碴的孟老漢戴著頂破舊草帽,說是富裕中農(nóng)。唐書記想:“富裕中農(nóng)不算地富反壞右家庭,可以在此休息,喝口水吃頓飯?!蹦切┠甏?、大隊干部害怕被地富反壞右分子拉攏腐蝕,為了跟他們劃清界限,一般不與這些人家沾邊。
當(dāng)時,公社干部的穿著打扮和社員不一樣。唐書記一進門,孟老漢一家人便知道他是個公社干部。孟老漢熱情地讓唐書記坐在自家被煙熏黑的土窯炕上,麻利地生起牛糞火爐,拿出用草籽和秕糧拌和炒熟后磨成的炒面,讓他邊吃邊喝罐罐茶。
一會兒,孟老漢的兒子犁地回來了。他是公社的武裝基干民兵,公社開批判大會,斗爭地富反壞右分子時,他站過崗放過哨,見過唐書記在主席臺上講話。他一進門,看見唐書記坐在自家土炕上和自己老爸喝茶拉家常,頓時受寵若驚。他激動得連臉也沒來得及洗,就屁顛屁顛地跑到自家屋后的一棵老杏樹上,摘下一碗還未完全熟透的杏子,端來給唐書記吃。
孟老漢家里一天兩頓湯,中午稠糊糊,晚上稀糊糊?,F(xiàn)在,唐書記來了,總不能讓他也喝糊糊吧?孟老漢的兒子一連敲了三家鄰居的門,才借來一碗白面。他讓媳婦兒熗了清油蔥花,給唐書記做了頓香噴噴的白面漿水疙瘩。漿水疙瘩連湯舀了4碗,唐書記吃兩碗,孟老漢陪著吃兩碗。孟老漢的3歲孫女兒哭哭嚷嚷地要吃,被她母親拉到隔壁,哄著喝用面湯攪和玉米面做的稀面糊糊。
吃完飯后,唐書記問鍋莊隊的生活情況,孟老漢低頭不語,他的兒子勉強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還行!”
唐書記臨走時,高興地隨孟老漢的兒子看了看鍋莊隊社員家栽的杏樹,上面稀疏地掛著幾個青色杏子。
晚上,唐書記回到公社。秘書小王拿來8月份的救濟糧安排表,說:“唐書記,您簽個字吧?!碧茣浵耄骸板伹f隊的群眾生活還不錯,就讓他們也搞搞‘瓜菜代,多樣化’吧!”于是,他大筆一揮,在表上批示道:鍋莊隊8月份每人少分5斤糧。秘書小王接下來又說:“根據(jù)各大隊的匯報,在全公社還沒有找到‘資本主義尾巴’的典型。”唐書記思尋良久,猛然想起今天在鍋莊隊吃杏子的事,一拍大腿喊:“這不是一個好典型嗎?上報!割!”
第二天,秘書小王通知鍋莊隊,說公社唐書記指示,鍋莊隊的杏樹是副業(yè),栽種杏樹是“資本主義尾巴”的一部分,必須在半個月內(nèi)割掉。當(dāng)時的形勢,誰也不敢怠慢。鍋莊隊的社員在公社大隊干部的監(jiān)督下,流著眼淚將全部杏樹砍了個精光。
面對突如其來的“運動”,社員們不敢“怪罪”唐書記,只能把怨氣一股腦兒地撒到孟老漢父子身上。大家聚集在孟家緊閉的大門前,罵他們假積極,連其祖宗三代也罵了個遍。面對眾怒,孟家父子有口難辯。幾天后,兩父子攜家?guī)?,背著鋪蓋卷出去當(dāng)“盲流”了。
此后不久,唐書記再次下鄉(xiāng)來到鍋莊隊。中午在生產(chǎn)隊長家吃飯,隊長端上來一碗照得見人影子的青菜湯,哭喪著臉說:“唐書記,您原諒!沒有‘瓜菜代’,無法‘多樣化’!”晚上,唐書記到生產(chǎn)隊會計家吃飯,會計端上來的是用野菜、樹皮、糠皮、玉米面混合在一起做的黑乎乎的稠糊糊。會計見唐書記皺著眉頭難以下咽,便笑著說:“唐書記,您吃好!我們頓頓吃的都是這‘瓜菜代,多樣化’?。 碧茣浻锌陔y言,只有搖頭嘆氣。
再以后,全公社的人都說唐書記愛喝湯不愛吃飯,生就了當(dāng)書記的特殊腸胃,和社員的普通腸胃不一樣。從此以后,唐書記也就成了聞名遐邇的“湯書記”。
(壓題圖:《舊京百影》,陳志農(nóng)繪)(責(zé)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