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城市人和農(nóng)村人唯一差別不大的是“如廁問題”,甚至城里比農(nóng)村還差。就拿大上海來說吧,當時大多數(shù)普通市民“如廁”很難,只能在家中的馬桶上解決。由于人均住房僅幾平方米,在狹小的空間里,躲在一片帷布下匆匆方便,那種聲音、那種味道,叫人非常不自在、不舒服!而且還得在天蒙蒙亮時就拎著馬桶到街上將穢物倒入糞車里,否則滿桶的穢物就得在家里再存放24小時。而當時的農(nóng)村,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小茅房,雖很簡陋,但想什么時候方便都可以,只是在進入茅房前,要輕輕咳嗽一聲,以辨明茅房里有無異性。那時,農(nóng)村人常常把城市人的如廁問題當做笑話來講。
我從小生活在城市,記憶中確實有許多關于如廁的可笑而又尷尬的事情。
那時我們家所住的院子里總共有幾十戶人家,家家都沒有衛(wèi)生間,只能到半里路外的一個公廁去方便。早上如廁的人特別多,常常需要排隊,這就得練就一身“夾屎”的硬功夫,否則就算你把屎拉到褲子里,也沒有人會讓“蹲位”給你,如廁排隊的人遠不像排隊買糧那樣文明,一人扼守一個“蹲位”,以便“蹲坑”的人一起來,就以最快的速度去占據(jù);好在剛方便完的人一般都能重新拾撿起友愛精神,提著褲子立馬“讓位”,到一旁去慢慢系褲子。
因為上廁所的路程較遠,常有人上廁所時會順便干點其他事兒。比如,廁所旁邊有個菜市場,不少人在上廁所時就拎個籃子,方便完后順便買菜。這樣一來也讓路過的外地人產(chǎn)生疑惑:這里面到底是廁所還是菜市場?記得我們院子里當時有位笛子愛好者,學習吹笛子的熱情正高,為了不浪費時間,每次去上廁所都帶上笛子,一路走一路吹,一直吹到廁所方才停止。10來分鐘后,笛子又響了,表明他已在回家的路上,那笛音悠揚活潑了許多……
早晨上廁所怕的是排隊,晚上去廁所則怕“踩地雷”。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燈泡憑票供應,人們一般很難買到,廁所里的燈泡常常會被人“借”走。一幫調(diào)皮的孩子就在黑黢黢的廁所里搞惡作劇,故意將屎拉在廁所過道上,并戲稱“擺地雷”。所以,晚上如廁必須帶火柴去,否則容易踩上“地雷”。如果僥幸沒有踩中“地雷”,也有可能遇到另一種晦氣,某個醉酒者摸黑闖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摸著是個空擋就吐、就尿,等你驚叫一聲罵開時,卻為時已晚,頭上已是污穢淋淋……
因此,那時除非是不得已,晚上人們一般不去廁所,小便就在門前的水溝里解決。不過,那樣做就像做賊一般,偷偷摸摸的,稍見有人影晃動,就立即剎住,那種解一半憋一半的滋味讓人難受半天。盡管如此,在水溝里解決小便也僅限于男性,女孩和婦女就在自己家中的尿罐里解決。
還有一件發(fā)生在廁所里的可笑之事。我們當時都以戴軍帽為“酷”,常有戴軍帽的在廁所方便時,驀地被人把頭上的軍帽搶走。被搶者只能干著急卻毫無辦法。有人也如法炮制,等搶軍帽的人上廁所時,再去搶他的。如此循環(huán)下去,只要有人戴軍帽如廁,軍帽必被搶。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一種默契,上廁所前必將軍帽取下來拿到手中或塞到褲袋里。
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已進入而立之年,但如廁問題仍沒有多大改觀。我家住在單位的兩間平房里,百十米外有個公共廁所,是露天的,下雨時打傘“方便”倒也雅觀,難受的是蛆蟲會順著水勢爬到你的腳背上,讓人不寒而栗,不得不草草收兵,逃之夭夭。最令我尷尬的是,妻子和孩子不敢半夜上廁所,就在尿罐里解決,讓我到公廁去倒。我面子薄,既不敢違抗妻子的命令,又怕拎尿罐時讓人撞見,每次去倒尿罐都像做賊似的,要先偵察幾番,確定沒人了才拎著尿罐飛快地朝廁所奔去。有時半路上遇到熟人,我難堪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20世紀90年代以后,城市的如廁問題有了很大改觀。很多有經(jīng)濟實力的單位開始為員工修建配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單元房。但我家想解決如廁問題卻遙遙無期,因為我所在的基層文化單位連發(fā)工資都只能減半,至于修單元房,那是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妻子所在的工廠,效益比我們單位還差,連每月250元錢的工資都經(jīng)常發(fā)不出。
90年代末期,由于生活的窘困,加上居住環(huán)境惡劣,逼得我在47歲時鋌而走險,在單位辦了留職停薪,帶著妻兒南下到廣州打工。打工期間,我特意租了一套有衛(wèi)生間的兩居室,這是我有生以來居住的如廁條件最好的環(huán)境,一想到這居然是在異鄉(xiāng)打工才享受到的,我不免生出一絲苦澀。為了改變生存條件,我們一家人在異地他鄉(xiāng)努力奮斗,幾年后積攢了一筆錢,在我們老家買了一套兩房一廳帶衛(wèi)生間的房子。
2004年春,我們?nèi)一氐搅死霞遥K于住進了屬于自家的單元房。但不久,我們又不滿足僅有一個衛(wèi)生間的房子了。我們一家三口都習慣早上一起床就上廁所,于是出現(xiàn)了“爭先恐后”的新矛盾。后經(jīng)全家商量,決定賣掉這套僅有一個衛(wèi)生間的房子,買了一套帶“雙衛(wèi)”的新居。
2005年春天,我們?nèi)胰税徇M了一個花園小區(qū),住進了四室兩廳兩衛(wèi)的新房。每天早上,當我舒舒服服地坐在潔白的抽水馬桶上時,總會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起從前如廁時的情形,切實感受到生活質量提高后的幸福。
(壓題圖:《三百六十行大觀》,戴敦邦繪)(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