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5月15日至19日,中共中央總書記、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同志對蘇聯(lián)進行了正式訪問。這次出訪由中聯(lián)部負責組團,我作為外交部蘇歐司主管蘇聯(lián)的副司長參加了出訪的具體工作。
有趣的請?zhí)皫洑獾男欧?/p>
5月15日晚7時,時任蘇聯(lián)總統(tǒng)、蘇共總書記的戈爾巴喬夫為江總書記舉行歡迎國宴。當天下午,蘇方給代表團送來了請?zhí)偣惨簿?0張。在50多名隨行人員中,只請了11人。好些同志對蘇方這種“摳門”做法很有意見。
蘇方給我發(fā)了張請柬。請柬的紙質很一般,是淺黃色的,比我們外交部用的請?zhí)×艘淮笕?。兩三位懂俄文的同志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意思的情況:請柬的落款只寫“蘇聯(lián)總統(tǒng)、蘇共中央總書記”,沒有寫戈爾巴喬夫的姓名。對此,有位同志說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錯情。我說,這不是什么錯情,在蘇聯(lián)官方人物的請?zhí)?,邀請者姓名、身份的寫法有多種。我舉了自己見到過的幾個例子加以說明。比如,在戈爾巴喬娃1986年邀請我夫人王佩蒂同志參加“三八節(jié)”招待會的請?zhí)?,就只寫了名字、父名和姓,沒有寫其戈爾巴喬夫夫人這一身份。又如,在蘇聯(lián)駐外大使的請?zhí)稀4笫诡^銜是必寫的,但其姓名可寫也可不寫,不寫的居多。但大使如與配偶一起邀請,邀請人只寫大使身份,其姓名必定是不寫的,其配偶只寫名字與父名。
我們幾個人又看了一下裝請柬的信封,眼前頓時為之一亮“李景賢同志”——“李景賢”10個俄文字母和俄交“同志”一詞的8個字母,全都是用蘸水筆寫的,墨黑墨黑,與鉛印的一模一樣。18個特大號花體字母占了整個信封三分之一的面積,顯得特別大氣和帥氣!我們正在嘖嘖稱贊的時候,有位眼尖的同志發(fā)現(xiàn)。在“景”與“賢”的10個俄文字母中,竟然出現(xiàn)了兩個英文字母“i”。對此,我解釋說,信封上寫的是古俄文字母,當年在裝俄國皇帝請柬的信封上,被邀人的姓名、敬稱和頭銜都是用古俄文字母寫的。有位同志打趣說:“你這次算是享受到了‘俄皇客人’的待遇了!”
面見曠世之作的“尊容”
晚6時30分左右,我方參加國宴的官員到達“大克里姆林宮”(克里姆林官的一個主體建筑)。在蘇方兩名禮賓官的引領下,我們進入喬治大廳。這個大廳是“大克里姆林宮”的一顆璀璨明珠,呈橢圓形,面積至少有1000平米,其最耀眼之處是頂上6個鍍金枝形“巨無霸”水晶吊燈,每個重達1噸多。此外,四壁還一盞挨一盞地點綴著無數(shù)水晶掛燈。我們好像掉進了五光十色的燈海里,眼睛一下子都難以適應。廳內拼花地板的圖案復雜、精細之極,堪稱世界一絕。喬治大廳也被稱為“勝利之廳”,在其壁上,用金色字母刻著“喬治勛章”獲得者的姓名,姓名之上為大十字“喬治勛章”。
禮賓官給每人發(fā)了一個小信封,信封內裝著座位卡和中俄文菜單。從座位卡可以看出,宴會廳內一共擺了13張桌子,一大十二小。我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該坐的位子:把我擺在第二桌上首,當成“部長”了,錯得也太離譜啦!不過,此時已經沒有地方去“申訴”了。同時,我還有一點感到很不舒服;在我的名字旁先用鉛筆打了個×,后又在×上用紅色圓珠筆打了個√,讓我不由得聯(lián)想起北京街頭上的法院公告。通常在蘇方宴會座位卡上,是用O來標示賓客座位的,這次怎么就打了個×和√呢!?我納悶了好一會兒,但又轉念一想:國情不同,不好埋怨人家!
戈爾巴喬夫與我簡單交談
7時差一兩分,禮賓官把我們帶進了弗拉基米爾廳。這是“大克里姆林宮”的主廳之一,是用來舉行特別重要的國事活動的場所。戈爾巴喬夫與江總書記并排站在廳的中央,與中方來賓一一握手。戈與每個人都講幾句話,由蘇方主翻百訂林當翻譯。戈爾巴喬夫微笑著對我說:“在克里姆林宮能見到你,感到非常高興!祝你在莫斯科、列寧格勒期間過得愉快,諸事順遂?!蔽矣枚碚Z回謝后,戈爾巴喬夫問我俄語是在哪里學的,為什么沒有來蘇聯(lián)留學。我極其簡要地回了兩句話之后,他說了一句所有學外語的人都愛聽的恭維話。
寫到這里,我想插上一段趣聞。1995年,我在格魯吉亞任大使時,從俄羅斯報紙一則消息中得悉,俄羅斯對國宴前的一些禮賓程序進行了改革,其中包括:在與俄羅斯總統(tǒng)及外國元首見面之前,采取“唱名”(包括“唱”姓名、敬稱、頭銜)的辦法,來介紹參加國宴的所有來賓。該報說,這是恢復俄國皇帝曾實行過的一種“老禮兒”。后來,我還從我國外交部一位老熟人那里得知,江澤民主席1997年春天訪問俄羅斯聯(lián)邦時,在歡迎國宴開始前,“唱名”就“唱”了將近一個小時。因為參加國宴的中俄賓客多達160來人。差點兒把禮賓官的嗓子都給“唱”啞了。由于“唱名”拖的時間太長,蘇方人員怕兩位元首夫人累著,就端來兩把椅子讓她們坐著聽“唱”。
在弗拉基米爾廳的會見結束后,禮賓官把我們帶人舉行國宴的地方——多棱廳。此前,蘇方所有賓客已在此就座。多棱廳原是俄國皇帝接見外國使臣的地方。這個廳富麗堂皇,以其四壁各種不同棱角而得名。此廳賓客如坐得松快一點,可容納100人左右;如坐得緊湊些,最多可裝160來人。蘇方舉行的雙邊國宴,幾乎全都在此廳舉行。
不夠水準的俄羅斯大餐
7點過三四分鐘,我在第二桌旁坐了下來。同桌的蘇聯(lián)人,不是副總理就是部長。
蘇聯(lián)官方正式宴請時,都實行自選分餐制。因為我坐在餐桌的上首。服務員讓我先選。在相當巨型的銀盤上。我看到碼得很整齊的兩三種生魚片、三四種番腸和火腿,紅、黑魚籽醬也有,但都擺放在比我國五分錢硬幣大一點點的圓形面包托上。我數(shù)了一下,總共12塊,紅、黑各占一半,每人可分得各一塊。最后“分”到紅、黑魚籽醬的那位部長滿臉不高興,悶悶地說:“今年里海出黑魚籽的鱘魚是減產,但這是多棱廳的國宴,也不至于這么寒酸吧!”
等上湯(吃俄國大餐時,湯先于熱菜上,俄羅斯人稱湯為“第一道”)時,坐在我身旁的一位部長拿起菜單看了看,說:“今天還真不錯,有兩種湯,二中挑一。”于是,我也把中、俄文菜單拿起來看了一下。第一種湯,中文菜單上寫著“傘狀菌漿狀湯”。我一下子就樂了,不就是個酸奶油蘑菇濃湯嗎!這種譯法太有“創(chuàng)意”啦!回國后,我把這個中文菜單帶回家,我女兒對“傘狀菌漿狀湯”的譯法笑得前仰后翻,說:“蘇聯(lián)的翻譯‘整’得也真夠絕的啦!”
第二種湯叫“哈爾措”,中文菜單上就是這樣寫的,是個譯音。坐在對面的副總理考我;“年輕人,‘哈爾措’,以前喝過嗎?這是什么湯?”我說,“這是一種格魯吉亞特色湯,我在列寧山上的國賓館喝過。主料是上等的嫩羊排,配上米飯、土豆、胡蘿卜、洋蔥,喝起來很香的!”據賓館的營養(yǎng)師說,“哈爾措”成功與否,一大半取決于喝湯時的溫度,要很熱而不燙嘴。沒成想,我的這番“關公門前耍大刀”。竟然得到了同桌的五位大官的一致稱贊,他們在點湯時都挑了這個斯大林最愛喝的“哈爾措”。
湯喝完后,上了兩道熱菜:煎牛排和煎鱘魚塊。就國宴而論,兩種菜做得都不夠克里姆林宮應有的水準,比莫斯科市內中上等餐廳的水平高不了多少。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上餐桌的餐具,包括各種尺寸的盤、碗、碟、罐都是一色配套的,上面都刻著蘇聯(lián)國徽,連裝食鹽、胡椒面、酸奶油、黃油、塊糖、檸檬、牛奶、糖果、牙簽的小罐子、小碟子,以及刀、叉、勺也不例外。
“一國之力,請看餐桌”
我回到下榻的“總統(tǒng)飯店”后,好些同志問??死锬妨止俚亩韲蟛嗽趺礃?我說“一般般。”還說,“沒有請你們參加國宴,‘總統(tǒng)飯店’一定讓你們吃得很開心吧!”有人說,比“一般般”還一般般。還有人說,跟吃午飯時一樣,都沒有吃飽。代表團中午到達莫斯科后,江總書記在三四名身邊的人員和我方主翻陪同下,住進了“大克里姆林宮”的國賓館。其他人則入住“總統(tǒng)飯店”。該飯店為我們提供的第一頓飯(午餐)實在不怎么樣:涼、熱菜各一道。一塊小點心,一點水果小拼盤。菜量比較小,服務員撤餐盤又快。我坐在離一位領導人不遠的地方,只聽他說。怎么搞的。還沒有吃幾口就把盤子給撤掉了l”有位同志引出“一國之力,請看餐桌”這樣一句外國話后,故作深沉地說:“精辟,人家外國人說話就是精辟!蘇聯(lián)國力的下降,‘總統(tǒng)飯店’的餐桌就可以作證。”
“昏官”的“誤判”
國宴后的第二天,蘇方主翻、我的老朋友百訂林得意地告訴我,昨天他“立了一大功”。我問他“功在何處”,他說:“昨天在發(fā)座位卡之前,禮賓官讓我在參加國宴的中國客人的俄文姓名旁邊,也寫上中文的姓名。我一看座位卡就嚇了一大跳卡上標明中國人座位的地方,都用鉛筆打了一個×。我要求禮賓官位即把這個×擦掉,禮賓官不解其意,我解釋道:‘在中國,槍斃人才打×。’”我聽了他這番“邀功”的話后,笑了笑說:“其實,那個×并沒有被擦掉,只是在×上又打了一個紅√?!蔽疫€告訴他,目前,在法院公告中更多打紅√,表示已經“執(zhí)行了”。我還說:“你真不愧是個中國通!你肯定經常在北京大街上看那些打紅×和紅√的法院公告吧!”
這張打著×和√的座位卡我一直保留著,并向一些好朋友展示過。我對他們打趣說“那邊’拒絕‘接收’我,認為哪個昏庸‘判官’肯定把我給‘誤判’了。”
從新中國成立到蘇聯(lián)解體,中蘇關系只持續(xù)了42年零86天。在長達40多年的時間里,蘇方在“大克里姆林宮”為我方只舉行過兩次元首級國宴,分別在毛澤東主席訪問(1949年冬至1950年春)和江澤民總書記訪問(1991年初夏)期間。其中一次就讓我趕上了,這對外事部門的一個普通干部來說,的確是一件很榮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