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搬到新家后,與一對不到40歲的夫妻為鄰。他們因陋就簡,打開一樓臨街的窗戶,在窗下壘了幾級臺階,開了一家日用品小店。我是小店的常客,需要什么,只要從自家窗戶探出腦袋,叫聲“大哥”或“嫂子”,他們就會把東西遞給我。外出散步時,我自然也少不了走上臺階,到小店坐坐。
我丈夫在外地工作,每個周末回來住一天。我一個人很少做飯,于是,廚房里的大米開始長蟲子、白面開始發(fā)潮。我留了一點(diǎn)點(diǎn),剩下的都拿給了鄰居。遠(yuǎn)親不如近鄰,他們家開著小店,愛賣就賣,愛吃就吃,總比放在我家壞掉了好。
自從給了他們一些米面后,嫂子就開始喊我過去吃飯。開始我不好意思答應(yīng),嫂子便包了餃子送過來,說我一個人弄飯也挺麻煩,端點(diǎn)過來也夠我吃了。后來一到吃飯的時間,我就主動買些蔬菜、魚肉,到他們家里蹭飯。我自知廚藝不佳,所以從不動鍋鏟,倒是把摘菜、刷鍋洗碗的活兒一概承攬下來。再后來,每天早上我下樓去鍛煉身體后,一并捎上3個人的早點(diǎn),直接端到鄰居家去。3個人在一起吃飯,倒也其樂融融。兩個月后,我家新裝了熱水器,他們兩口子因?yàn)橘I的是最后一套管道房,廁所里沒有地漏,洗澡不方便,我就請他們過來洗澡,他們也不客氣。
我慶幸有這樣的鄰居,可以相互照應(yīng),可以聊天嘮嗑。嫂子和大哥吵了架,會跟我嘮叨。而周末我丈夫回來了,假如跟我鬧了情緒,我也會跟嫂子說說??蓻]想到,這樣的和睦維持了沒有多久,就出了麻煩。
半個月后,嫂子的母親病了。她天天往醫(yī)院跑,我一如既往地去她家蹭飯。開始兩天,大哥還熱情地做飯,樂呵呵地持續(xù)著以往的和睦。第三天午飯時,我再登門,大哥說要去醫(yī)院看嫂子和岳母。我沒在意,自己就買了大餅吃??晌彝砩显偃r,從醫(yī)院回來的嫂子卻說累了,不肯起身做飯,而大哥則對著案板悶頭切菜。我感覺有點(diǎn)異樣,到菜市場買了小菜和饅頭,張羅一起吃飯。那頓飯吃得毫無滋味,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床焕砦?。吃完飯,我照例去刷碗,嫂子卻婉言拒絕,說明天再刷,她要休息。我覺得十分奇怪,這兩口子怎么好像突然間就把我當(dāng)成了陌生人?次日中午,我再去問大哥吃什么時,他的神色有些躲閃,說要去醫(yī)院看岳母。我笑著說自己又要吃大餅拌黃瓜了。我買回大餅,路過小店時問大哥是不是要來半張。他卻遞給我一個盤子,里面是剛剛拌好的黃瓜。
我心存感激,端著黃瓜剛進(jìn)屋,手機(jī)響了,是大哥發(fā)來的短信。他這樣說:“昨天你生氣了吧?嫂子不讓我和你說話,也別說是我給你做的黃瓜。她小心眼,你別介意?!?/p>
看完這則短信,我心里豁然開朗,轉(zhuǎn)而覺得又像被人在心上撒了一層鹽。當(dāng)晚,我沒再去嫂子家,一個人跑到街上去吃燒烤,回來時已9點(diǎn)多。路過小店,他們已經(jīng)吃過飯了,大哥對我說:“還有面條呢,吃嗎?”我卻看見門里的嫂子向大哥后背投去兩顆衛(wèi)生球。
接下來的日子,嫂子對我的態(tài)度十分冷淡,幾乎不和我說話了,大哥也不敢當(dāng)著她的面和我說話。我就是早晨跑步路過小店,他們也不再和我打招呼。前段時間火熱的鄰里關(guān)系,如同一場熱鬧的焰火表演,瞬間就熄滅了光芒。在走過小店的時候,我甚至不得不把目光刻意地投向別處,因?yàn)椴幌肟匆姶蟾缜敢獾难凵?,也不想看見嫂子仇視的目光。這件事情讓我的內(nèi)心萌生出很多委屈,我不在乎送給他們的東西,卻在乎自己的名譽(yù)就那樣被人踐踏。
就在我以為從此不再和這對鄰居來往時,一天他們家傳出了驚天動地的慟哭聲。原來,嫂子的母親去世了。我思前想后,終于又一次走進(jìn)小店。才半個月沒來往,嫂子和大哥都仿佛老了幾歲。嫂子坐在床上哭作一團(tuán)。他們的女兒也回來了,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染著紅色的頭發(fā),漠然地坐在母親身邊。
他們見我進(jìn)門,也沒有說話。嫂子依舊在念叨母親尚未交齊的住院費(fèi),指責(zé)著臨陣脫逃的弟弟。我這才聽明白,原來嫂子的弟弟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惹了官司,被派出所抓走了??粗@個亂成一團(tuán)的家,我能夠做的,除了安慰,那就是借些錢給他們救急。從嫂子的哭訴中聽得出來,他們這些年家里的錢都給女兒上學(xué)用了,沒有什么積蓄。這次嫂子的母親生病,把家里的錢全花光了。
當(dāng)晚,我給丈夫打電話,跟他商量借點(diǎn)錢給鄰居。丈夫問我:“你不是不想和他們交往了么?”我說:“我想幫幫他們。”丈夫笑我慈悲,說:“這樣的小市民多了,你幫得了幾個?”我沒有回答,內(nèi)心卻泛起一股酸酸的滋味。丈夫不知道,其實(shí),在很多年以前,一切都曾經(jīng)輪回。
第二天,我給嫂子家送去了5000元。數(shù)日后,嫂子忙完母親的喪事,對我的態(tài)度稍有好轉(zhuǎn),但依舊不許她丈夫和我說話,只是跟我說錢年底就還。
過了幾天,我接到大哥的一個電話。他不勝感激,說:“不知道怎么謝你,看你嫂子還是那樣,對不住你啊。”我在電話里笑著說:“她也不容易,這些日子累壞了,你就多體諒她吧。”掛了電話,我的心里百轉(zhuǎn)千回,最后竟然撲倒在床上哭了一場。
我想起了當(dāng)年,我的母親被誤診為肝癌,急需15000元的住院費(fèi)時,那個偷偷把錢塞給我父親的阿姨——我父親的同事自始至終都被母親誤解著。直到后來母親知道了是她送來的救命錢,還狠狠地說她是對我父親獻(xiàn)殷勤。沒想到,如今我又遇到了這樣的情節(jié),只是這個相似的故事里,我變成了當(dāng)年阿姨的角色。
其實(shí),從我見到嫂子坐在床上慟哭的那一瞬間起,我心里從未平靜過,滄桑的酸楚一直纏繞著我。不是我慈悲,只是當(dāng)年我家的那場事故讓我懂得了人生的艱難,懂得了體諒她的多疑和誤解。也許明天的明天,我們又會是故事里的女主角。所以,只愿在未來的生活,我們都能順利平安,這就夠了。
半年后,丈夫單位分了一套70平方米的宿舍。為了我們能夠朝夕相處,我干脆搬到了丈夫的宿舍里住,把新房租出去了。搬家時,嫂子竟然過來幫忙。我要上車之前,她拉著我的手,塞給我一個紙包。我捏了一下,顯然是錢。我沒有拆包,只是沖她笑了笑,她也沖我笑了笑。我的手在她粗糙的手里被暖得熱熱的,她說:“?;貋砜纯??!蔽艺f:“好,你多保重?!?/p>
欄目管理/曹雯 編輯/木非木
E-mail:cw_079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