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銀狐是一家女性期刊的編輯,跟那本期刊的刊名一樣妖嬈。她在網(wǎng)上看到我寫的博客后,留言說我的心情日記寫得特別出色,想用到她們的雜志上面。她們有一個主婦博客專欄。我當(dāng)然沒有意見,誰不希望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啊,何況還有銀子。后來我就成了那本雜志的特約撰稿人,和荒漠銀狐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半年后,荒漠銀狐給我提意見,說我的博客全是老公孩子婆婆媽媽,完全沒有自己的影子,跟她們雜志的宗旨突出個性彰顯自我有了差距。我感到慚愧,我的生活就是重復(fù)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女為人媳的責(zé)任和義務(wù),再怎么寫也跳不出那個圈子?;哪y狐惋惜地說真難以想像一個大學(xué)本科生居然完全淪為相夫教子的工具。她說女人把自己的一生都依附在男人身上的做法是很危險的。
我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太敏感多疑太看輕感情。其實男人在外工作,女人在家照顧一家人的起居飲食,只是勞動分工不同而已,地位都是平等的,哪有誰依附誰的道理?荒漠銀狐義正辭嚴(yán)地教訓(xùn)我:“如果這時候,你老公愛上了別的女人,要跟你離,你覺得你們之間還是平等的嗎?女人什么時候最可悲?就是她原本有不錯的前途,卻因為過分相信和依賴男人漸漸脫離社會,而后被男人一腳踹開。”
我的心里一下子被她說得沒了底。是啊,黃河要真成了陳世美。我有膽量離開他,但我有能力在這個社會上立足嗎?荒漠銀狐的話讓我心里久久難以平靜。
關(guān)了電腦,黃河剛好進書房。他問我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我說睡不著。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等黃河回家然后在他身旁入睡。
“黃河,你每天晚上都這么晚回家,真的是在應(yīng)酬嗎?”黃河洗了澡上床之后我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你覺得我是有外遇了吧?”黃河淡淡地。
“誰知道呢?人家都說晚歸是男人有外遇的先兆?!蔽艺f。
“誰說的?”黃河看著我,“肯定是你那幫無聊的牌友吧?”
我心里有些委屈,荒漠銀狐說得對,他其實已經(jīng)在心里看不起我了。只是我沒有留意而已。他對我那幫牌友的貶低,不就是間接貶低我嗎?
“我看你是太閑了,盡胡思亂想。要是跟我換個位置,你就明白了,要負(fù)擔(dān)一個家有多不易?!彼@進被窩給我一個后背。
“那我也找份工作吧,可以減輕一點你的壓力?!蔽艺f。
“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誰要你找工作了?你以為找工作那么容易?現(xiàn)在滿大街找不到工作的大學(xué)生多的是,哪里還輪到你去湊熱鬧!我對你最大的希望是,給我一個溫馨的港灣,讓我每天回到家能放心地吃飯,安心地睡覺,而不是接受審查盤問?!彼^身來,擁住了我。
是我多心了吧?黃河怎么會背叛我?八年來,我確實過得很幸福。同學(xué)朋友都羨慕我嫁了個好老公,歲月在我的身上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在別的女人為了上班為了職位挖空心思勾心斗角時,我怡然自得地進超市逛商店,跟一幫闊太太健身,玩牌。有一段時間,他的生意非常不順利,可他瞞著我,照樣給我錢花,陪我購物。不讓我為他的事操半點心。
可是,我們之間的交流確實越來越少了,他每天回家都晚,到家里累得倒頭就睡,我想跟他說說話,聊聊柴米油鹽打折衣服,剛說幾句,他已鼾聲如雷。真是不去想還好,越想越恐慌。黃河平時在手機里跟人家一聊就是半天,談笑風(fēng)生,妙語連珠,跟我卻一天都難得說上兩句話。是覺得跟我無話可說了吧?我們像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我對他在忙什么想什么一無所知。
原來,距離早已在我的幸福麻木中不知不覺地拉遠(yuǎn)了。
我去了荒漠銀狐所在的雜志社。她一直在做我的思想工作,要我去那兒上班。我決定接受這份工作。
每天早上,黃河送我去雜志社。路上,他開車,我一邊吃早餐,一邊給他講從同事那兒聽到的或者從報紙上看到的新聞并發(fā)表評論。他有時點頭,有時反駁幾句。
工作真的可以讓一個女人活得神采奕奕。以前我早上都是睡到十點多鐘懶洋洋地起床,現(xiàn)在無論睡得多晚第二天都能按時從床上跳起來,匆匆刷牙洗臉。以前我出門隨便套一件什么衣服,不用注意形象,現(xiàn)在我不僅要注意服裝的款式質(zhì)地,還要講究與鞋子挎包的顏色搭配。以前每天晚上都是我燒好菜等著黃河回家吃飯?,F(xiàn)在反過來了。有一次我因為臨時有客人要陪取消了家里的晚餐?;丶視r黃河守著一桌子菜大發(fā)雷霆。我趕緊討好地收拾碗筷,打掃衛(wèi)生。洗涮完畢,我抱著枕頭在黃河身邊坐下說:“你等我一次就覺得很不高興很委屈了,我以前等過你多少次啊,數(shù)都數(shù)不清,我也沒說過什么啊!”黃河說:“以后注意點,不要搞,得太晚回家,要記得你是有家的人,比不得她們可以天馬行空。我現(xiàn)在難得見你_面,見到你的時候,你不是在睡覺就是在洗澡或者在匆匆忙忙梳妝打扮準(zhǔn)備上班?!蔽乙幌胍彩?,我一閑,就覺得他忽略我,一忙起來,他又覺得我忽略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為工作慢慢進入了正軌,不想出了一樁差錯,差點讓我丟了這份工作。校稿時我有一個特別關(guān)鍵的字沒有校出來,那是一家公司的名字,又剛好印在封二,非常醒目。雜志出來后,社長沖我大發(fā)雷霆,除非在一個晚上我能用膠紙把錯字全部改過來,否則就不要再來上班了。
那一晚我通宵未眠。先是去打印店買膠紙,然后對照著雜志的字體大小打出來,再用刀一個字一個字地切開,最后翻開雜志把更正過來的字蓋在錯字上。出于人道主義,同事們都沒有回家,留在辦公室?guī)臀屹N。忙到午夜一點多,一萬本雜志還有兩千多本沒有更正過來。我要同事們回家,我說我一個人可以忙完了。同事們走了后,辦公室里變得特別靜,我聽著自己的呼吸,覺得越來越急促。這幢樓里前不久有一個女孩子因為跟老板的感情糾葛跳了樓,那變形的樣子在我頭腦里放大起來。我的頭皮開始發(fā)麻。我撥打了家里的電話,哭著要黃河接我回家。我說我不干了,我做不了這么細(xì)致的工作,我已經(jīng)很小心很認(rèn)真了,還是出了這么大的錯。黃河十分鐘后就趕了過來,他沒說什么,拿起桌上的膠字,飛快地幫我貼起來。他要我負(fù)責(zé)翻書,他粘字。這樣流水作業(yè),效率高多了。我們依在一起,配合越來越默契。我第一次覺得,我們隔得那么近,近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時間不覺得那么難熬了,睡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天亮的時候,我們終于把最后一本雜志也弄好了。黃河問我:“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點東西?”我雙手捂住頭說:“困,我想睡覺了?!彼f:“回家去睡吧,今天請假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蔽颐悦院卣f:“不行,不能請假,社長已經(jīng)很生氣了,會把我炒掉的?!彼f:“炒掉就炒掉,又不靠你養(yǎng)家,還有我呢?!蔽覔u頭:“我不能靠你,她們說,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一定得靠自己才行?!彼氖州p輕覆蓋在我的手上,然后撫在我的發(fā)上,臉上,那樣溫暖。我抬起頭,迎著他深情的目光,淚流滿面。“傻瓜!”他輕輕將我擁進懷里,所有的委屈疲憊隨之消失殆盡。
自從工作后,我發(fā)覺,黃河看我的眼光里,除了愛憐,還有一種從未有過東西,那就是尊重,我的看法和行為不再那么容易被他忽略?;哪y狐說得對。女人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時候,又怎么能去跟男人奢談平等,奢談愛和尊重?我要感謝荒漠銀狐,她讓我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學(xué)會了依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