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家是寧波人,外婆燒得一手好菜,她住在六阿姨家,過年過節(jié)我們過去探望,外婆都要留吃飯。八仙桌擠得滿滿的,冷菜熱菜大碗小碟,外婆燒,阿姨端,小娘舅吹著牛,姨父把臉喝到通紅,表弟表妹舉著筷子戳來戳去拌嘴。我呢,伸長了細(xì)脖子滾著骨溜溜的黑眼珠,很乖地等那一碗黃澄澄的雪菜大黃魚湯登場。
大黃魚在那個年代實屬珍貴,新鮮熱氣黃魚第一選擇是清蒸,用粗鹽稍稍暴腌一下,蔥姜料酒隔水蒸;次選是紅燒,大蒜頭幾顆敲扁放入,用老抽和白糖濃濃地收汁;再高級點就是松鼠黃魚,大油鍋氽酥,糖醋勾芡。然而,在我記憶中最深刻美味的大黃魚,是外婆的拿手寧波菜——雪菜黃魚,俗稱“大湯黃魚”。
大黃魚很漂亮,刮鱗后用手一抹還是金燦燦的。用鹽兩面略擦讓咸味滲入,起油鍋煎黃了魚皮,放生姜,噴料酒,將切細(xì)的雪里蕻咸菜放入,我喜歡用碧綠的新咸菜桿,覺得味道更爽口,再澆一大碗清水,蓋上鍋蓋,大火燒開后改小火燉,讓黃魚肉的鮮味慢慢滲透到湯里面。
掀開鍋蓋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魚湯已經(jīng)變成醇白色,撒一把蔥花起鍋,盛入深碗。大湯黃魚的魚肉像蒜瓣似的一顆顆,身上骨頭很少,吃上去松而嫩。舀一口湯,咸與鮮混合出來的奇妙鮮味,讓舌頭微微一燙,隨即彌漫在口腔,滿口生津、欲罷不能。
羨慕生活在海邊的人,因為熱氣和冷氣的海貨根本就是兩回事。新鮮的黃魚再微型也是好吃的,香脆的面拖小黃魚亦是大食堂的美味,對于年輕的胃簡直就是福音。
后來,東海的過量捕撈使大黃魚幾乎絕種,尋常百姓家一度對大湯黃魚死了心,直到這幾年有了養(yǎng)殖黃魚。但是,模樣比好男兒更俊的大、中、小黃魚味道與之前迥異,魚肉木木的失去了鮮和滑,試驗了幾次,甚至撒上味精均找不回當(dāng)年饕餮的記憶。萬般無奈,只好改做黃魚羹。
用養(yǎng)殖的中黃魚兩條先上鍋蒸,放生姜和黃酒,10分鐘左右脫骨,拆去大小骨頭待用。鮮竹筍嫩頭切成細(xì)絲,先下鍋煸炒,加水滾一下,姜絲、胡椒粉、細(xì)鹽調(diào)味,火開小一點,再倒入黃魚肉,一只雞蛋清打散,倒入攪拌,生粉勾芡,澆麻油,撒蔥花。這一系列動作要做得迅速,啪,戛然而止。
白色細(xì)瓷碗中,黃魚羹乳黃與雪白交加,粒粒青蔥隱現(xiàn),魚肉滑嫩,羹湯麻辣適口,桌上溢滿了麻油香,你一碗我一碗,瞄幾眼電視上的俊男靚女?dāng)?shù)著明星八卦,呵呵,很家常很滿足。
如果是小黃魚,我一般清蒸或者干煎。干煎前用細(xì)鹽、黑胡椒粉、生姜、料酒腌制,煎時雙面拍干面粉。有時用雞蛋打在面粉中,放點蔥花,然后下油鍋炸。
思南路上有家“阿娘面館”,里面的黃魚面據(jù)說在上世紀(jì)90年代就出名了。店很小,里面坐滿了,大家就在門外吃。黃魚面選用的是小黃魚,橫的一剖二,去骨后煮熟,然后放在面條上。面條的湯色呈淡醬油色,湯比較寬,味道很鮮,有一點腥味。另外再加一小碟阿娘自制的辣醬和一小碟咸菜炒肉絲。看上去已經(jīng)70多歲的阿娘每天一早起床做湯料,配方是祖?zhèn)鞅C艿摹?/p>
我很喜歡讀張中行的《順生論》,對于命定的事情,除安之若素,別無它法。既然東海黃魚絕跡,就讓我們接納養(yǎng)殖黃魚,大中小魚都無妨,動腦筋改變烹調(diào)方法,恬淡自然,活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