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功先生(1912—2005年)，出生于北京，滿族人，姓愛新覺羅，字元伯，是清代雍正皇帝第五子后裔。

啟功先生集教育家、文物鑒定家、古典文學(xué)專家，語言學(xué)家、書法家、畫家，詩人于一身，著作等身，創(chuàng)作頗豐。他在書法和繪畫上取得的成就是世界公認的。

回顧啟功先生的一生，歷經(jīng)磨難，但先生的生命力就像原上草，頑強旺盛，化解了人生的諸多愁苦。能步入九十多歲的高齡人生，更與他天性中的樂觀、豁達分不開。

啟老愛笑，幽默和笑給啟老帶來了健康的身心，也是他長壽的主要因素之一。

幽默不是一學(xué)就成，它往往是個人整個文化教養(yǎng)、性格內(nèi)涵各方面綜合的結(jié)晶。啟老幾十年來，歷經(jīng)坎坷飽經(jīng)憂患，他受過的委屈，也許令現(xiàn)在的人難以想象。但是啟老從沒有向別人提及他的二十年的辛酸，也沒有對過去的事情發(fā)表任何看法；只有在他回憶親朋好友的一些文字中獲得片言只語的了解。許多人奇怪啟老經(jīng)歷了那么多痛苦，為什么還能夠樂觀地對待人生。對此啟老說：

“人的一生主要是‘過去’和‘未來’，‘現(xiàn)在’很短暫，已經(jīng)過去的事，還想它做什么7要多想未來。我幼年喪父，中年喪母，老年失去老伴，沒有子女，但很舒服，什么牽掛也沒有了。當(dāng)‘右派’不許我教書，我因禍得福，寫了許多文章。幸虧有那么些曲折，讓我受到了鍛煉。一個人的思想形成有許多因素，遇到挫折我不生氣。我最反對溫習(xí)煩惱，自討不痛快干什么!”

啟老并沒有因為經(jīng)歷坎坷而。憤世嫉俗，怨天尤人。相反良好的家教，豐富的閱歷，廣博的知識，還有樂觀善良的性格，使啟老能夠超然對待人間的榮辱冷暖，保持著自信、自愛和自尊。

一次，一位氣功師替啟老發(fā)功洽病，他問先生有何感受，啟老知道他希望自己說酸麻脹熱之類的話，但啟老并沒有這種感覺，所以他很認真的說：“我感覺到兩只大手摁在我的膝蓋上?！痹趫龅娜寺牶笫暣笮Α?/p>

啟老被尊為“國寶”，當(dāng)啟老托病不想寫字時，就在門上貼著：“大熊貓病了?！边@種童心未泯的幽默讓人不禁莞爾一笑。對于人生的種種坎坷，啟老笑言：“誰難受誰知道”；他把坎坷都轉(zhuǎn)化成身上的幽默細胞，啟老是我國最早的一批博士生導(dǎo)師之一，學(xué)生尊敬的稱呼他“博導(dǎo)”時，他總說：“我不知道什么‘博導(dǎo)’，只知道‘果導(dǎo)’”。還說：“我不是‘博導(dǎo)’，就是‘撥倒’，一撥就倒，一駁就倒”。他擔(dān)任國家文史館館長，別人告訴他這是“部級”，他打趣地說：“不急，我不急!”別人問啟老身體近況時，他則慢悠悠地回答：“不好，鳥呼了?！眲e人聽了不大明白，啟老便笑著解釋：“一場大病，差一點烏呼了，鳥子不是烏字差一點嗎?”聽的人大笑不止。啟老外出講學(xué)時，主持人一般都說“下面請啟老作指示”，啟老接上去便說：“指示不敢當(dāng)，因為我的祖先活動在東北，是滿族，屬少數(shù)民族，歷史上通稱。胡人，所以在下所講，全是不折不扣的‘胡說’……”下面的聽眾早笑開了。

啟老連謙遜起來也是這么幽默。啟老有一篇流傳很廣的《自撰墓志銘》，那是他66歲時寫的：

“中學(xué)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日陋。身與名，一齊臭。”

讀來真讓人忍俊不禁。啟老的幽默風(fēng)趣不但讓別人經(jīng)常大笑，其實啟老自己在生活中笑得更多。即使到了晚年，啟老雖然面容清癯，但精神矍鑠，思維清晰敏捷，談鋒不減當(dāng)年，幽默風(fēng)趣一如往昔。啟老有時是哈哈大笑，眼睛都快瞇成一條縫，特別像老頑童；而有時啟老是安然慈祥的微笑。

啟老在生病時候的幽默更是絕妙的，生病是有生命危險的，但是啟老卻經(jīng)常在生病時妙語連珠，詼諧打趣，笑著面對自己的病情，這種難能可貴的豁達心境，也許這正是他能一次次脫離危險的原因吧。一次啟老因血脂高而去醫(yī)院輸液，他又做了一首《漁家傲》：

眩暈多年真可怕，千難苦況難描畫。

動脈老年多硬化，瓶高掛，擴張血管功能大。

七日療程滴液罷，毫升加倍齊輸納。

瞎子點燈白費蠟，剛說話，眼球震顫頭朝下。

另一首《漁家傲——就醫(yī)》讀來真的讓人忍俊不禁：

痼疾多年除不掉，靈丹妙藥全無效。

自恨老來成病號，不是泡，誰拿性命開玩笑。

牽引頸椎新上吊，又加硬領(lǐng)脖間套。

是否病魔還會鬧，天知道，今天且唱漁家傲。

如此樂觀看待生死，閻王爺也無可奈何了，所以啟老盡管身體不大好，經(jīng)常生病，但是卻能一回又一回地有驚無險，轉(zhuǎn)危為安；而且還健康地活了九十多歲。啟老這種樂觀地笑對病情的態(tài)度，值得所有老年人借鑒，因為笑是長壽祛病的妙藥。

書法與養(yǎng)生的關(guān)系在古代就受到了人們的重視。漢代揚雄曾云：“書，心畫也?！睍ㄊ呛腿说恼麄€生命活力聯(lián)系在一起的。字由心生，文如其人。孫過庭在《書譜》中寫道：“(王羲之)寫《樂毅》則情多怫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jīng)》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誠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嘆。”唐太宗《筆法訣》說：“夫欲書之時，當(dāng)收視反聽，絕濾凝神。心正氣和，則契于玄妙：心神不正，字則欹斜；志氣不各，書必顛覆……”“喜則氣和而字舒，怒則氣粗而字險，哀則氣郁而字斂?！?/p>

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也表明了書法不僅是一門藝術(shù)，也是一種養(yǎng)生之道。醫(yī)學(xué)專家研究得出可使人長壽的20種職業(yè)中，書法名列榜首。

啟功幼時便受祖父影響而學(xué)畫。繪畫漸有起色，有親友求畫，囑他畫好后別題字，讓名家來題字。啟功由此悟出，別人嫌他字寫得不好，從而立志練字，終成正果。作為書法家的啟功，每天筆耕不輟。堅持天天練毛筆字書法是一個很有益的愛好，每天有定時、有定所，全心全意地臨摹，初覺其難，繼而漸漸摸著路子，一步一步地入了書法藝術(shù)的門徑，自然產(chǎn)生興趣，欲罷不能。身心有了寄托，胸中滑滑然有一團喜氣。當(dāng)心中郁悶時，便能使之解脫，情緒激動時，能令人頭腦冷靜。

啟功說，就差廁所名沒有人請他寫了，可見他的書法作品之多。因為他好說話，來者不拒。他還說自己寫得不好，“字不如畫，畫不如文物鑒賞”。這種勤于筆耕的精神給他帶來了高壽。壽從筆中來，這也是真理。正如啟功詩云：“用筆何如結(jié)字難，縱橫聚散最相關(guān)。一從證得黃金律，頓覺全牛骨隙寬?！?/p>

愛因斯坦評價居里夫人。說過一段發(fā)人深省的話：“第一流人物對于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其道德的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的方面還要大。即使是后者，其取決于品格的程度，也遠超過通常人們以為的程度?！痹趩⒐ο壬砩?，集中體現(xiàn)了人間正直、善良、寬厚、博愛的美德。幽默、超然、慈祥、博學(xué)的啟功先生一生都是淡泊名利、虛懷若谷、包容無際、這份仁德之心使得啟功先生像一株不老的青松，任憑風(fēng)吹雨打，依然蒼翠碧綠，生機勃勃，傲然挺立在時間的長流中。

啟老卓爾不群、雋永灑脫的書法，無所不容，博大精深的學(xué)問令許多人折服欽佩：然而更讓人嘆服的是他特有的人格魅力：平易謙和，淡泊名利、虛懷苦谷、仁愛包容。

啟老將自己的臥室兼書房取名“堅凈居”，自號為“堅凈翁”：他的一方古硯銘更刻著：

—拳之石，取其堅；

一勺之水，取其凈。

石與水都是出于自然造化，而堅與凈也是出于天性?！皥浴?、“凈”兩字正是啟老為人處世的真實寫照：他胸襟曠達，淡泊名利，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啟老曾云：“筆隨意到平生樂，語自天成任所遭?！崩献釉疲骸暗揽傻?，非常道?！眴⒗系奶幨乐榔椒捕匀粯闼兀涸谄匠Ｊ吕碇凶鰧W(xué)問，但是卻保持堅與靜的操守。啟老有一副對聯(lián)曰：“能與諸賢齊品目，不將世故系情懷?！睆闹锌梢娝臑槿?，正如《請謐的河流·啟功》的作者陸聽所說：“先生胸中，正是以宇宙無窮大為中心來看待世間萬物，故心里常能坦蕩無憂?！?/p>

有人假冒或仿寫他的書畫，他總是心地慈悲并不計較。但是在原則問題上，啟老一點也不含糊，有時還非常較真。他發(fā)現(xiàn)有人冒用他的名義進行古書畫鑒定，并在贗品上以他的名義題字落款時，非常生氣。他先特地找媒體朋友在報刊上發(fā)表聲明：從今以后，啟功不再為任何個人鑒定字畫真?zhèn)?，不再為任何個人收藏的古字畫題簽。還說：

“我對這種行為必須講話，這與造我的假字不同，這是以我的名義欺詐別人，對這種犯罪行為，我要保留追究刑事責(zé)任的權(quán)利?！?/p>

啟老是說到做到，留下文物鑒定界的一則佳話，而在生活中，啟老寧愿自己“找麻煩”。也不愿百姓和青年被“大學(xué)問”嚇退、被“大人物”戲弄。尤其是在做學(xué)問方面：如果發(fā)現(xiàn)年輕人被假象迷惑，被道學(xué)難倒，他必定會用一目了然的方法使青年人茅塞頓開；他看不慣一些所謂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擺架子嚇人，時常用他那幽默詼諧、痛快淋漓的詩句戳穿別人的西洋鏡，而且針砭入髓。

啟老對于金錢更是從不計較。他的書畫作品何止“一字千金”，但他從不計較，常常是白給人寫。據(jù)鮑文清女士的記述：

“在小乘巷的時候，他書房里掛著一個袋子，每月領(lǐng)的薪水或是拿了稿費，他就數(shù)也不數(shù)往袋子里一塞，管家侄媳婦要買什么，只管從袋子里往外掏，用多少他也從不過問。從他的薪俸、所受饋贈和酬答的消費情形看，這些錢除了他自己維持生活花費的極少一些外，其余大部分用來幫助生活較差的親人，報答有恩義于己的人。啟功說：‘不是說我清廉，我現(xiàn)在對錢，真不想多要!我要錢苦于沒處花!我喜歡買點古字畫呀，買點古玩意、古書，現(xiàn)在也沒處買，買了往哪兒擱啊!’”

無論逆順伴隨，啟老都能心平氣和不生煩惱，所以他幾十年窮日子照樣過。好容易條件改善了，榮譽名利都有了，苦盡甘來的啟老依然平靜面對。他輕聲吟唱：“榮枯彈指何關(guān)竟。”他的生活也沒有多大變化，仍然是粗茶淡飯，土鞋布衣。他家里除了幾張供人安坐、極普通的沙發(fā)：堆得滿滿的書籍；其他都是老舊家具，遠比不上普通人家里的裝修和陳設(shè)，到啟老家的人都難以置信：這樣樸素的住房竟會是“國寶”級的人物。啟老自己卻說：

“我主張生活儉樸，室內(nèi)家具全是多年不變的老面孔。朋友和學(xué)生們來訪，只有一杯清茶?？墒撬麄冎牢业南埠脕頃r從不空手，這個送來個洋娃娃，那個帶來只玩具熊。我的書柜日益變更名不副實，成了十足的玩具王國?？粗切┛蓯鄣男氊?，我有時會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好像又回到了童年?！?/p>

這份對世界和他人的愛，昭示了一個人的偉大品格，這份偉岸的道德情懷使得啟老的心境總是處于無私、寬大、坦蕩的境地，同時也使得他93年綿延寧靜的生命之河澤被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