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由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長宋子文的嫡系部隊——稅警總團改編的、番號第八十八師獨立旅旅長。

1932年“一·二八”淞滬戰(zhàn)爭爆發(fā)，第十九路軍奮起抵抗。獨立旅就配置在龍華和南市一帶。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旅長，在戰(zhàn)斗緊張激烈之際，竟擅自離開戰(zhàn)場，不知去向，后在上海租界被日軍抓獲，據說，他隨身所帶軍事地圖落入敵手，導致中國軍隊全線失利。

這個人叫王賡，在美國西點軍校，他曾與美國第三十四任總統艾森豪威爾是校友。在國內，他也曾把自己的漂亮妻子陸小曼拱手相送與徐志摩。

王賡到底是何許人？軍情緊急之際他去租界干什么？他到底有沒有泄露中國軍事秘密？他后來的結局又如何呢？

獨立旅旅長在租界被日軍抓獲

1932年1月28日夜，日軍突向上海閘北發(fā)起進攻，淞滬戰(zhàn)爭爆發(fā)。中國軍隊在未及進入陣地的情況下，倉促應戰(zhàn)，在寶山路、虬江路、上海北火車站、青云路、橫浜路一帶與敵展開激戰(zhàn)。直至29日凌晨，才將來犯之敵擊退。

第十九路軍將領蔣光鼐、蔡廷鍇、戴戟發(fā)表抗日通電：“光鼐等分屬軍人，唯知正當防衛(wèi)，捍衛(wèi)守土，是其天職，尺土寸草，不能放棄。為救國保種而抵抗，雖犧牲至一人一彈，決不退縮，以喪失中華民國軍人之人格。”

第十九路軍愛國將領的通電，激起了全國民眾的熱烈擁護和積極支持。是日上午10時許，敵機復來俯沖轟炸，閘北一帶燃起沖天大火，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總廠和藏有大量珍貴圖書資料的東方圖書館都在爆炸和烈火中焚毀。日軍趁著濃煙，向上海北火車站發(fā)起進攻，竟一舉攻占北站。我軍經過幾個小時的浴血拼殺，終于在下午奪回北站。下午６時許，我軍進至北四川路一帶被日軍占領之地；日軍退入虹口租界。

從2月3日起，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在空軍的掩護下，連續(xù)三天向閘北等地發(fā)起進攻，均被第十九路軍擊退。2月4日，日艦十三艘大炮轟擊吳淞炮臺，蔡廷鍇急調兵力進行回擊。

截至2月7日，抵達上海的日軍已達萬余人。2月14日下午2時，蔡廷鍇接總指揮部命令：“第五軍張治中部八十七、八十八師歸我軍指揮，現已到安亭。一部抵南翔，加入戰(zhàn)斗序列，實行分區(qū)作戰(zhàn)。十九軍及稅警總團歸蔡軍長廷鍇指揮?！?/p>

稅警總團是20世紀30年代初宋子文在擔任財政部長期間，為了鎮(zhèn)壓抗稅和漏稅，成立的一支專管鎮(zhèn)壓鹽梟抗稅的部隊。該團直屬財政部，由于經費寬裕，槍械、服裝、軍餉都是一流的。稅警總團的士兵要經過考試，擇優(yōu)錄取?？倛F長由美國著名的西點軍校畢業(yè)生王賡擔任，副總團長是美國南方的“西點”——弗吉尼亞軍校的畢業(yè)生孫立人，兩人都是留美軍事人才。蔣介石不愿自己的大舅子宋子文掌握一支私家軍，想派黃埔系去充任該團的下級軍官，但稅警總團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和訓練方法，王賡和孫立人按美國陸軍操典訓練軍隊，黃埔的那些“玩意兒”根本用不上，黃埔出身的軍人也插不進去。蔣介石是狐貍啃刺猬，無從下手。

“一·二八”淞滬會戰(zhàn)開戰(zhàn)后，作為行政院副院長兼財政部長的宋子文，對日本采取強硬立場，明確向美、英方面表示：中國將以全部軍事力量來抵抗日本的入侵。南京附近的國民黨精銳部隊第八十七、第八十八師馳援上海。守土有責，稅警總團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被編為第八十八師獨立旅，旅長就是王賡。獨立旅在蔡廷鍇統一指揮下配置在龍華和南市一帶，抗擊日軍。

2月18日，日軍總指揮官植田謙吉向蔡廷鍇將軍發(fā)出最后通牒：要求中國軍隊須于2月20日上午7時以前從第一線撤退完畢，否則日軍將“自由行動”。在遭到蔡廷鍇的嚴正回絕后，從2月20日清晨7時開始，在植田的親自指揮下，日軍從吳淞口沿淞滬鐵路線至閘北天通庵一線，向中國軍隊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總攻擊，激戰(zhàn)一直持續(xù)到25日，植田的“全面總攻計劃”被英勇頑強的中國軍隊粉碎。

就在這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2月27日傍晚，響了一整天的槍炮聲沉寂下來，脫離戰(zhàn)場的第八十八師獨立旅旅長王賡騎著一輛摩托車穿過了外白渡橋，進入公共租界。在黃浦路上，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發(fā)現了一名騎摩托車的中國軍官，見他身背公文包，認定是個重要人物，于是立即發(fā)動汽車進行追趕。眼看就要被日兵追上，情急之下，王賡將摩托車停在黃浦路的禮查飯店門前，只身逃了進去。

禮查飯店是一座英國新古典主義的建筑，樓高五層，飯店的大堂內寬敞華麗，屬于公共租界范圍。日軍陸戰(zhàn)隊士兵在與公共租界巡捕房進行交涉后，由公共租界的巡捕進入禮查飯店將王賡抓獲。這期間，王賡將他的公文包交給一位英國領班，讓他幫助藏起來。但此人不敢拿，復交給了巡捕，巡捕也將皮包一并交給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將王賡帶回審訊。

王賡隨身帶的軍用皮包中，有淞滬兵力部署和戰(zhàn)線配置圖及重要文件。日軍得到地圖后，如獲至寶。

在此之前，日本成立上海派遣軍，派白川義則大將為總司令率部增援上海。白川于2月29日抵達吳淞口外，立即重新部署作戰(zhàn)方針。3月1日，日軍發(fā)動了全面攻勢，淞滬各戰(zhàn)線均有激烈戰(zhàn)況。午后，日第十師團偷渡瀏河。在此防守的我第十九路軍只有兩個連的兵力，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抵抗，陣地失守。戰(zhàn)場形勢逆轉，我軍被敵前后夾擊，腹背受敵，情況相當危急。在廟行鎮(zhèn)附近的張治中第五軍之第八十七、八十八師的防御陣地，也被強大的日軍突破。在吳淞方面，日本艦隊進行猛烈炮擊，蔣光鼐派一個團前往增援，上去便遭慘敗。這時，蔡廷鍇已看出日軍的企圖，是要與第十九路軍進行決戰(zhàn)，以便將第十九路軍一舉殲滅。

在這種情況下，蔣光鼐、蔡廷鍇與張治中等三位將軍進行緊急商議，決定保存實力，撤退到第二防線。是夜21時，中國軍隊開始撤退。第十九路軍向南翔方向轉移，第五軍向常熟方向撤退。3月6日，第十九路軍總指揮蔣光鼐電令全線?；?。在英、美、法、意等國的斡旋下，中日雙方代表開始舉行停戰(zhàn)談判。事后，很多人說上海守軍的撤退與王賡丟失的軍事地圖有關。

王賡被軍事法庭審判

那么，在中日戰(zhàn)爭如此緊張和激烈之際，王賡為何到公共租界去呢？他帶的公文包里究竟有沒有軍事地圖呢？

王賡字受慶，江蘇無錫人，1895年出生在一個官宦家庭里。其祖父王谷生是晚清時期的浙江省湖州府正堂知府。出身書香門第的王賡稍長在北京清華留美預備學校 (清華大學的前身) 讀書，考取官費留美，先后曾在密西根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就讀，學習哲學和文學。1915年獲普林斯頓大學文學學士后轉入西點軍校學習。王賡在西點軍校成績優(yōu)秀，并熱心幫助其他人，頗得同學贊譽。1918年，王賡在西點軍校畢業(yè)時為全級一百三十七名學生中第十二名。

王賡回國后曾任職北洋陸軍部，1919年以中國代表團武官身份隨陸徵祥參加巴黎和會，聲譽鵲起。由于王賡深受美國文化的熏陶，舉止全是西洋做派，加上他能文能武，儀表堂堂，在北京的社交圈子中很惹眼。而此時在京城社交圈子中有一個有名的交際花——陸小曼。陸小曼人長得漂亮，且能歌善舞，又擅丹青。多少好逑君子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年輕英俊的王賡這時也和陸小曼相識了。陸小曼的母親一眼就相中了這個未來的東床，在她一手包辦下，王賡很快就和陸小曼開始談婚論嫁。1922年10月10日，王賡、陸小曼在北京金魚胡同的海軍聯歡社舉行婚禮，場面盛大，轟動京華?；楹蟮耐踬s，在梁啟超、蔣百里等人積極活動下，被推薦為清華學校的校長。但王賡應西點軍校的老學長溫應星的邀請，又去了哈爾濱中東鐵路參加護路工作。由于王賡經常外出，寂寞的陸小曼重返北京社交圈，這才有了與浪漫詩人徐志摩的相遇。

有人說這是作為軍人的王賡缺乏柔腸與細心所致，其實不然。在《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里，有王賡的一封信，其中寫道：

適之、歆海：

正要寫回信給歆海，恰好適之的信亦到。謝謝你們二位種種地方招呼小曼，使我放心得多。這幾個月來，小曼得著像你們二位的朋友，受益進步不在少處，又豈但病中招呼而已。她有她的天才，好好培養(yǎng)可以有所造就的。將來她病體復原之后，還得希望你們兩位引導她到SWEETNESS AND LIGHT的路上去呢……

王賡 四月二十六日

可見，王賡不在陸小曼身邊的時候，對妻子的關心還是很細微的。但他不在北平的日子，浪漫詩人徐志摩卻有機可乘。徐、陸兩人很快墜入情網。等王賡發(fā)現陸小曼紅杏出墻，為時已晚。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一介武夫王賡并未雷霆震怒，掏槍相向，反倒像紳士一樣拱手將所愛讓與手無縛雞之力的徐志摩。只是警告他：“若對不起小曼，我不會饒過你的?！?/p>

梁啟超是徐志摩的老師。當徐志摩和第一位夫人張幼儀離婚時，梁啟超曾寫信表示反對。不過，1926年秋，陸小曼跟徐志摩結婚時，梁啟超還是做了他們的證婚人。但是，梁啟超當著眾人的面，教訓兩位新人說：“我希望這次對你們都是最后的一次?！迸眯?、陸好不尷尬。

王賡與陸小曼分手后，去南京擔任過孫傳芳的五省聯軍總部參謀長。后脫離北洋軍閥參加北伐戰(zhàn)爭，擔任第四集團軍敵前炮兵司令，鐵甲車司令。北伐成功后，王賡擔任國民政府淮北鹽務緝私局局長。

1930年，財政部長宋子文組建稅警團。王賡文武雙全，是最佳人選，于是便被任命為總團長。該團下屬有六個分團、十余萬人。稅警總團原駐安徽蚌埠，后移駐上海地區(qū)。

1932年2月27日晚，王賡在公共租界被日軍抓獲。次日，上海市政府向南京政府外交部報告說：“王賡于感(27)日，因事路經黃浦路，為日方海軍士兵追捕，該旅長避入禮查飯店，后為工部局巡捕幫同扭送捕房，由捕頭交與日方帶去自由處置……”

日本方面則指責王賡是間諜，加以審問，并以槍斃相威脅。南京國民政府指示上海市政府與日本方面進行交涉；并請在滬的各國領事斡旋。29日晚，上海市政府向美國總領事克寧翰以及各國領事提出嚴重抗議。在英、美、法等國的壓力下，3月1日，王賡被日軍放了回來。

在兩國交戰(zhàn)的緊張時刻，王賡離開戰(zhàn)區(qū)，獨自到租界里干什么呢？當時，上海灘的小報記者就著文：王賡是去看墜機身亡的詩人徐志摩的遺孀——陸小曼的。失去了徐志摩的陸小曼，身心處于極大的痛苦之中。王賡與陸小曼同處一城，去看望和安慰陸小曼——自己的前妻也是人之常情。

這的確是個可以解釋的理由。但第十九路軍的高級將領卻不這樣認為，他們指責王賡有出賣軍事秘密的嫌疑。此事畢竟不是空穴來風，在上海搞情報的沈醉先生也認為有這回事！王賡遂被第十九路軍總指揮部看押，解除獨立旅旅長之職務，轉交軍政部軍法司關押。

這里面還牽連著國民黨內的派系斗爭。作為宋子文當然也不愿意自己的部隊和將領以此蒙羞，也不會眼看他的愛將入獄而無動于衷，肯定要進行介入，為之緩頰。

王賡多次接受軍政部、參謀本部、軍法司聯合調查，幾經審問。但關于丟失軍事地圖一事，雖事出有因，但查無實據。幾個月后，即在同年8月2日，軍事法庭對王賡泄密案進行宣判，法官宣讀判決詞如下：

前八十八師獨立旅長王賡，當滬戰(zhàn)時，擅離職守，經禮查飯店時，被日軍拘押，經交涉交十九路軍總指揮部，轉解軍政部軍法司看管，當由該司組織高等軍法會審，先后會審數次及嚴密偵查，確無通敵嫌疑與證據；但事先未得長官允許，擅離戒嚴地點。依陸海空軍刑法治罪，判決有期徒刑二年零六個月。

王賡的結局

身陷囹圄對王賡來說，的確是個沉重的打擊。兩年多的牢獄生活，使王賡患上了嚴重的腎病。1935年，王賡出獄后，就去德國治療腎病。從此，仕途蹭蹬，而他的副手孫立人卻由于作戰(zhàn)英勇，名聲大噪，在抗戰(zhàn)中成為抗日名將。

王賡病愈回國后，便退出軍界，在南京鐵道部任職。留美的哈佛畢業(yè)生、時任軍政部兵工署署長的俞大維勸其不必消沉，應該再任軍職。王賡回答：“如果國家對外作戰(zhàn)，自會挺身而出?！?/p>

1937年，王賡在香港結婚，有一兒一女。

是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fā)，蔣介石在廬山發(fā)表抗日演講，宣告抗日戰(zhàn)爭全面開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王賡即前往南京見兵工署署長俞大維要求為國效勞。俞大維隨后允其向兵工署報到，擔任兵工研究委員、兵工署昆明辦事處處長(兼職)。

1941年12月8日，日軍襲擊美國珍珠港，美、英、中等國結盟，共同抵抗德意日法西斯。1942年3月11日，國民政府決定派遣一個軍事代表團赴華盛頓，參加同盟國聯合軍事會議，以便共同制定抵抗法西斯國家的戰(zhàn)略，并加強中美兩國的軍事交流。因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艾森豪威爾將軍與王賡同為美國西點軍官學校的同班同學。宋子文急招王賡參加軍事代表團。代表團中還有徐培根、金鎮(zhèn)、劉鍇、崔存彝、朱世明、黃秉衡等人。

王賡當時的身體很不好，但為了國家利益還是勉強就道。當軍事代表團途經開羅時，王賡舊病復發(fā)，一個多月后病情惡化，病逝于開羅皇家醫(yī)院，時年四十七歲。

4月29日，中國駐美軍事代表團在紐約大使館舉行記者招待會，出席招待會的中、美、英、加記者有六十多人，多為各大通訊社、報館、新聞攝影公司的代表。會上先由宋子文介紹軍事代表團團長熊式輝，在回答中、英、美三國如何打擊日本時，熊式輝回答：“渠以為同盟國家在遠東不能予日本以喘息機會，應在太平洋所有可能之地點即可進攻日本，渠相信同盟國家實力雄厚，足以同時對德日采取攻勢，并力促同盟國家協商其戰(zhàn)略及攻勢之行動?！?/p>

宋子文問代表團團長熊式輝：怎么不見王賡？熊式輝回答：“王賡已在開羅病逝。”宋子文唏噓不已。

王賡死后被開羅盟軍以軍禮隆重葬儀，安葬在英軍公墓。他所領導的稅警總團舊部王天鳴、曾昭六、游彌堅、孫立人等獲此噩耗后均痛哭不已，深切悼念。

王賡的母?！樟炙诡D大學在《王賡傳略》結尾處這樣寫道：“1943年紀念西點畢業(yè)生，王賡的訃聞結于這樣一些話：王的一生是誠實、正直和愛國的。他給西點帶來榮譽。1915年的同窗就知道這是確實的，而且關于他還應有更多的可以說。他確實是1915級可以引為驕傲的一員。”■

（責任編輯/穆安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