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期以來，人們對盧梭“自然教育”和“道德理想國”心存懷疑，質疑的核心問題是自然教育能否以及如何使人走向自由的問題，這也正是本文試圖明晰的問題。本文從解讀“自然”的概念出發(fā)，闡述了人的三種天性——自愛、愛人和憐憫；通過對自由的理解區(qū)分人的三種自由——自然自由、社會自由和道德自由；最后揭示了自由如何可能，即自由向自然回歸的問題。

關鍵詞：自然； 自由； 道德

中圖分類號：B565.26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0544（2009）05－0045－04

《愛彌兒——論教育》（‘EMILE OU DE L’EDUCATION）是盧梭的一部半小說體的教育專著。在這部著作中，盧梭把自己描寫成一個理想的教師，把愛彌兒描寫為理想的學生，敘述了愛彌兒從出生到20歲成長和受教育的全過程，從中闡述了他的自然教育思想。人們的思維被盧梭飽含激情的語言征服的同時，也有許多人對它所說的“自然教育”和“道德理想國”心存懷疑。人們的問題是：盧梭筆下那個純粹的自然環(huán)境如何可能？那個高尚神明的老師怎樣存在？老師對愛彌兒的管理是不是一種專制？愛彌兒的自由是不是一種“強迫的自由”？等等。但是所有的問題集中起來就是：一個在自然的環(huán)境中接受自然的教育按照自然天性成長的人能否以及如何成為一個自由的人？這正是本文試圖明晰的問題。

一、 自然

要理解盧梭自然教育觀中自由如何可能的問題，首先必須理解什么是他所說的自然。盧梭自然教育觀中的自然性體現(xiàn)在許多方面，如，他選擇的教育對象是未受社會文明污染的嬰兒；教育環(huán)境是法國鄉(xiāng)下美麗廣闊的鄉(xiāng)村；基本的教育方法是按照自然的規(guī)律以及兒童的天性循序漸進；教育的目標是培養(yǎng)與現(xiàn)代文明人相對的“自然人”，也就是與異化的人相對的自由人。但是我們要理解的不是以上各種自然性的體現(xiàn)，而是回到他所說的“自然”本身。

自然一般有兩種語義：一是本性；其二是自然界，也就是礦物、植物、動物的整體，人也屬于其中。［1］自然的歷史依賴于人類的歷史，特別是人與自然關系的歷史。從古希臘到盧梭所處的近代，人與自然的關系已經從畏懼、遵從轉變?yōu)檎鞣瑢ψ匀坏母星椴辉偈浅绨?、敬畏，而是一種技術化態(tài)度?！敖詠淼墓I(yè)革命徹底的改變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人是主體，自然是對象。人與自然的主客體關系甚至表現(xiàn)為主奴關系。人通過技術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甚至控制自然。……自然喪失了本性，只是變成了一個可被技術化的對象?！保?］盧梭著作中經常使用“自然地”或“自然而然”這樣的詞，但這不是盧梭筆下自然的主要含義。盧梭筆下自然也正是指“大自然”及其本性這兩種含義。

首先，作為大自然的自然給予人類生存的空間、物資和工具，也提供生活的法則、秩序和道路。因此人在自然中生存，也“按照自然而生活”，并在對自然法則的遵從中形成和發(fā)展理性，最終走向幸福的道路。盧梭將愛彌兒放置在大自然，對他的教育多在戶外進行，利用大自然現(xiàn)有的材料和工具，使用簡單明了、冷靜的自然語言和愛彌兒溝通，傳授自然知識和手工勞動，以遵從自然、回歸自然。自然的第一個法則是保衛(wèi)自己的生存。伴隨著生存的是死亡?！吧拈L短聽天決定”是自然隨后教給人類的第一個嚴酷的法則。如果人破壞自然給予的這一個明顯的法則，則人會從理性中產生第二個法則：遠慮。“遠慮使我們不停地做我們力不能及的事情，使我們常常向往我們永遠達不到的地方，這樣的遠慮正是我們種種痛苦的真正根源。……它將隨著人的年齡而日益增多，使老年人時刻都是那樣的猜疑、焦愁和慳吝，寧愿今天節(jié)約一切而不愿百年之后缺少那些多余的東西。因此，我們現(xiàn)在要掌握一切，把一切都抓在手里；……我們可以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擴展到了整個的世界，在整個的大地上都感覺到了自己。”［2］如果說生存法則主要相對身體而言，那遠慮主要相關于人的精神。在遠慮的情況下，人只有痛苦是真實的，而幸福是想象的，“健康、快樂、富裕和內心的滿足都不過是幻象”。［2］因此盧梭認為人不應該去反抗嚴格的必然的法則，而應當緊緊占據大自然在萬物的秩序中給人安排的位置，把生活限制于自己的能力內，以免于痛苦。

自然的第二含義是“天性”、“天然”或“自然傾向”。人的天性表現(xiàn)為自然的語言、自然的情感和自然的意志，但首先是自然的欲念。人的自然天性和欲念聯(lián)系在一起，“欲念是我們保持生存的主要工具?！保?］人的生活首先表現(xiàn)為欲望及其實現(xiàn)，人正是從欲望出發(fā)創(chuàng)造他的生活?！吧钍澜绲挠螒蚴冀K是被欲望所推動的。只要人存在著，欲望就存在著。欲望是人的存在顯現(xiàn)的標志。”［1］人本性的最初沖動始終是正確的，因為在人的心靈中沒有生來就有的邪惡，因此，要想阻止或者消滅欲望就等于控制自然。問題是并非人每種欲念都是自然的。欲念的來源是自然，但是邪惡像千百條外來的小溪涌進人心，使欲念變得龐雜，仿佛一條無休止的河流。自然欲念是有限的，它們使人達到保持生存的目的，是人達到自由的工具；而非自然的欲念卻是無限的，是奴役和毀滅人的。在這里，人擅自把它們作為欲念，已經開始違反自然的本意，這也正是人走向煩惱和痛苦的開端。因此，盧梭一方面肯定欲望，給予欲望在人生活中一個重要的甚至是基礎性的位置，但又反對非自然的欲望，也就是不濫用自然欲望，而是給欲望區(qū)分自身的邊界。

人有三種天性，分別是自愛、愛人及憐憫。自愛是人類的第一天性，是人的根本欲念，它同人一起產生且終身不離。自愛“是原始的、內在的、先于其他一切欲念的欲念，而且，從一種意義上說，一切其他的欲念只不過是它的演變?！保?］自愛也就是通常從廣義上說的自私，但這種自私不牽涉同別人的關系，因此人因自愛所做的事情都是好事。愛人是從自愛產生的。人處于幼弱狀態(tài)時，對他人的認識完全取決于別人對他的關心和幫助，因此小孩會自然而然對人親熱，并由這種認識中養(yǎng)成了愛他的同類的習慣。自愛所涉及的只是人自己，當人真正的需要得到滿足時就會感到滿意，愛他人卻必然導致與它相對的一種心理的出現(xiàn)，這就是自私心?！半S著他的利害、他的需要、他主動或被動依賴別人的時候愈來愈多，他就開始意識到他同別人的關系，并且還進而意識到他的天職和他的好惡。這時候，孩子就變得性情傲慢、妒忌，喜歡騙人和報復人了?！保?］自私心促使人同他人進行比較，所以從來沒有而且永遠也不會有滿意的時候。它讓人只顧自己而不顧別人，并且還硬要別人先關心我們自己然后才關心他們自身，而這是不可能辦到的。因此，自愛而且愛他人的人敦厚溫和，而自私的人則偏執(zhí)妒忌。憐憫是按照自然秩序產生的第一個觸動人心的相對的情感。憐憫產生的兩個因素是痛苦和想象。“任何人都要遭遇人生的苦難、憂慮、疾病、匱乏以及各種各樣的痛苦，最后，任何人都是注定要死亡的。做人的真正意義正是在這里，沒有哪一個人能夠免掉這些遭遇?！保?］人只有經歷了痛苦才能懂得痛苦，并且想象力開始活躍之后才能夠忘掉自己，而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正是如此人才開始成為一個有感情的人。與憐憫相對的是忌妒，憐憫心是甜蜜的，而妒忌心是痛苦的，前者可使人免受他人所受的痛苦，后者卻將從人自身身上剝奪另一個人所享受的幸福。

大自然是最自然而然的，也是最合乎本性的。因此，盧梭主張“回歸自然”。但是這種回歸并不是、或者僅僅是回歸大自然本身，因為這種僅僅朝向大自然本身的回歸是原始的，這種原始的回歸是不可能的。自然的對立面是人的非自然狀態(tài)，因此，真正的回歸是在社會中回歸人的自然天性，因為“真正的自由在文明之中”。

二、 自由

“人生而自由，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弊杂墒紫仁欠穸?，需要打破枷鎖擺脫束縛。但自由并不是任性妄為和自我放縱，而是意味著建立新的關系，因為人要擺脫非自由的狀態(tài)，首先要與自然相區(qū)分而成為人，然后與他人相區(qū)分而成為自己，最后人與自身相區(qū)分而成為公民，即新人、自由人。在這個過程中人和自然、他人以及自身都建立一種新的關系。與這三種關系相對應，自由包含自然的自由、社會的自由和道德的自由。

盧梭所言的自由首先是自然的自由，自己由著自己，自由自在。它是一種個體的自由，是自然人憑自己的欲望和意志而行動的能力。“自然支配著一切動物，禽獸總是服從，人雖然也受到同樣的支配，卻認為自己有服從或反抗的自由，而人特別是因為他能意識到這種自由，因而才顯示出他的精神的靈性。”［3］也正是在此意義上人開始與動物相區(qū)別?？梢姡匀坏淖杂砂瑑蓚€方面的含義：一是在人與自然關系上，人并不完全被動地服從自然，具有通過自由意志對自然進行取舍的能力；二是人與人的關系上，不存在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意志的強迫及依附關系。這種自由狀態(tài)下的人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對兒童而言，自然的自由主要指身體的舒展和嬉戲的自由?！巴陼r候的柔弱已經使孩子們受到種種的束縛，誰不知道他們的自由極其有限?！欢覀儺吘拱阉麄兊淖杂蓜儕Z了。……既然他們在達到有理智的年齡就要開始受社會的奴役，那么，為什么又先要使他們受家庭的奴役呢？……我們要讓孩子們享受天賦的自由，這種自由至少可以使他們在一個時期中不會沾染我們在奴隸生活中沾染的惡習。叫那些粗暴的教師和使自己的孩子做奴隸的父親……先學一學大自然的方法?！保?］自然的自由特征是自主，做自己的主人。用盧梭的話說，“一個人一旦達到有理智的年齡，可以自行判斷維護自己生存的適當方法時，他就從這時候起成為自己的主人?！保?］

社會自由是一種共同體的自由，任何人的自由都以他人的自由為前提，不能靠損害他人的自由來獲得自己的自由。盧梭所說的社會自由主要指政治自由，而在《愛彌兒》所體現(xiàn)的教育思想中，社會的自由首先體現(xiàn)為行動的自由，具體而言就是人在社會中可以無拘束地行動，并可以創(chuàng)造條件去行動。人在行動中何以是自由的？盧梭將其首先歸結為自由存在者的“意志”，沒有存在者的意志，行為就不是“自由”而是“必然”。真正的意志是自由的，因而人在他的行動中也是自由的。人以自由主動者的資格參與社會活動，通過自由行為決定取舍，因此人的行為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同時人也承擔行為的責任。社會自由的特征是平等，平等是社會自由的基礎和目標。沒有平等，自由便不能存在?！白杂墒潜R梭思想的名義目標，但實際上他所重視的、他甚至犧牲自由以力求的是平等。”［5］盧梭認為社會的不平等比自然的不平等更為關鍵。但盧梭所講的社會平等不是絕對平等，更不是平均主義，“……平等，這個名詞絕不是指權力與財富的程度應當絕對相等；而是說，就權力而言，則它應該不能成為任何暴力，并且只有憑職位與法律才能加以行使；就財富而言，則沒有一個公民可以富得足以購買另一人，也沒有一個公民窮得不得不出賣自身?！保?］

道德自由是個人自由的最高境界，它是人在精神上的自由，它指個人在處理個人意志和利益時，能夠自覺按照理性的標準，使自己的意志和利益同公意達成一致。道德自由僅僅相關于社會人，因為處于天然自由階段的自然人沒有道德觀念，他無所謂善惡。社會人分為不自覺的社會人和自覺的社會人。自然人所享受的是天然自由，而不自覺的社會人“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陷入了文明與自由的對立，只有自覺的社會人既是文明的又是自由的。作為不自覺的社會的人是缺乏道德的人，自覺的社會人是具有道德的人，道德的人是人和公民的結合，是真正的自由人。如果說自然自由是一種脆弱的自由，社會自由是一種消極的自由，而道德自由則是一種積極的自由，就理論而言它是自然自由和社會自由之后對自然狀態(tài)和社會狀態(tài)的一種積極結合，就實際來說它是個人的自然自由被打破、社會自由又難以企及的境況下通過道德自律追求自由的一種努力。

三、 自由如何可能——自由向自然的回歸

首先，是自然的自由如何可能。自然的自由是天性的自由，也是理性的自由。如前所述，自然的自由來源于自然秩序，秩序給自由確立了界限，為理性發(fā)展提供了基礎。自然本身以及理性都為自由提供了尺度而不至于使自然人陷于野蠻、放縱。盧梭肯定情感和欲望，但他并不反對理性，只不過他所追求是由人類基本情感引發(fā)出來的完滿理性，而非脫離兒童發(fā)展階段以及人類天性的、在墮落的現(xiàn)代文明意義上的理性。盧梭反對洛克的理性主義教育，是因為理性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洛克的教育觀念和現(xiàn)實的教育卻恰恰相反，利用理性去教導處于理性睡眠時期的兒童。只有在充分發(fā)展了兒童的身體和基本的感官之后才可能發(fā)展起兒童健全的、完滿的理性，并進一步培養(yǎng)人的道德意識和公民的義務精神。盧梭反對一些庸俗的理論家把兒童的自由、快樂與放縱混淆起來?！霸谌f物的秩序中，人類有它的地位；在人生的秩序中，童年有它的地位：應當把成人看作成人，把孩子看作孩子。分配每個人的地位，并且使他固定于那個地位，按照人的天性處理人的欲念，為了人的幸福，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這些?！保?］而有的教師用數不清的桎梏去束縛學生，結果反而使他們更加活潑；兒童在教師面前愈受到拘束，他們在教師看不到的時候就愈鬧得兇，“因為他們在可能的時候要撈回由于你管得太嚴而遭受的損失。兩個城里的小學生在鄉(xiāng)下所搗的亂，比整整一個村子的小孩所搗的亂還多?！粋€自由自在的孩子既能用他的機智保衛(wèi)他的生存，他當然要把他所有的機智用來擺脫暴君的鎖鏈，奪回他天賦的自由?！保?］自然的自由也不是逃避社會的、原始封閉的自由，而是社會自由和道德自由的起點。因此愛彌兒不是簡單的“野蠻人”，而是積極融入社會的、合群的人。愛彌兒長大到20歲時，他對蘇菲的愛情已經發(fā)展到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狀況，這時盧梭帶領愛彌兒到各個國家游歷，觀看各個國家的政治形態(tài)，研究人類的政治和道德，這就是愛彌兒理智發(fā)展的階段。在充分享受自然自由的基礎上，愛彌兒發(fā)展了健全的理性，能在社會中辨別是非，努力做有德行的人，成為自覺的社會人，最后才能回歸自然狀態(tài)，成為社會的自由人和自己的主人。

其次，是社會的自由如何可能。社會自由是在人與人的交往中形成的，隨著人自身力量的發(fā)展和非自然欲念的無限擴大，社會中的每個人都傾向于濫用自己天賦自由任意妄為，這樣的結果必然是每個人都不得自由。人有兩種隸屬：物的隸屬，這是屬于自然的；人的隸屬，這是屬于社會的?！拔锏碾`屬不含有善惡的因素，因此不損害自由，不產生罪惡；而人的隸屬則非常紊亂，因此罪惡叢生，正是由于這種隸屬，才使主人和奴隸都互相敗壞了?！保?］社會的不自由代替了自然的自由，而自然的自由一旦喪失，是永遠無法恢復的。因此盧梭要尋找出一種共同的力量來保障成員的人身和財富，并且在這種力量中每個人又只不過是在服從自己本人，仍然像以往一樣自由。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是“公意”。與公意相關的是私意和眾意。私意（will of self）是個人固有的意志，它只傾向于個人的特殊利益即私利；眾意（ will of all）是共同意志，或團體意志，它也著眼于私人的利益，但是個別意志的總和；而“公意”（general will）是人民的意志或主權者的意志，是“眾意”中共享的部分。既然如此，“一個人怎么能夠是自由的，而又被迫要遵守并不是屬于他自己的那些意志呢？反對者怎么能夠是自由的，而又要服從為他們所不曾同意的那些法律？”這是許多人質疑的問題，也是盧梭自己提出的問題之一。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的社會自由如何可能？盧梭認為這個問題本身就是錯誤的。當每個人都以自身及自己全部的力量共同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導之下，并且每個人在共同體中接納每一個成員作為全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樣與個人相反的意見占了上風只是證明個人錯了——因為他所估計的公意并不是公意；假如個別意見居然勝過了公意，那么個人就做了一件并非他原想要做的事，而在這時候個人就是不自由的了。因此，盧梭認為真正的公意之下個人是不可能不自由的。

盧梭反對“多數人統(tǒng)治而少數人被統(tǒng)治”，他認為這樣是違反自然秩序的。但另一方面他又主張“不服從共同意志的人應當強迫他服從，也就是強迫他自由”。有人因此認為盧梭所言的自由是強迫的自由，極權下的自由。實際上“迫使他自由”的法語（forcer d‘être libre）原文具有“使之能夠”的意義，因此“迫使他自由”不是“強制他自由”，而是“使他能夠自由”。這里盧梭是強調民主政治能通過教育改變人的素質。公意并沒有改變人的分裂性，但是這種分裂的特質發(fā)生了變革?！八辉俦桓惺転樽晕液退酥g、內在與外在的對峙。沖突和斗爭現(xiàn)在發(fā)生的戰(zhàn)場乃是在人的特殊的欲望和人的公意之間，后者被承認是非任意的和良善的。自我克制是道德經驗的本質所在。盧梭所自信發(fā)現(xiàn)的正是這種自我克制的能力……”［6］

在一個社會中人既能享受天然的自由又實現(xiàn)了社會自由，則人民成為這個社會的主權者。然而公意和個人意志總是難以調和，公意總是趨向于國家公共利益，個人意志總是趨向于私利?；诖?，要用高于任何個別意志行動的真正力量來武裝公意，這種力量就是法律?！叭绻麌业姆梢蚕笞匀坏囊?guī)律那樣不稍變易，不為任何人的力量所左右，則人的隸屬又可以變成物的隸屬；我們在國家中就可以把所有自然狀態(tài)和社會狀態(tài)的好處統(tǒng)一起來，就可以把使人免于罪惡的自由和培養(yǎng)節(jié)操的道德互相結合?！保?］因此自由是從兩個途徑來實現(xiàn)的：外在的法律和內在的道德。法律不僅可以約束人，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建立和約束政府，通過政府對人性和人的道德狀況產生影響。政府要將人民變成最道德的、最明智的、最富有學識的、最好的人民，而立法者“必須自己覺得有把握能夠改變人性，能夠把每個自身都是一個完整而孤立的整體的個人轉化為一個更大的整體的一部分，這個個人就以一定的方式從整體里獲得自己的生命與存在；能夠改變人的素質，使之得到加強；能夠以作為全體一部分的有道德的生命來代替我們人人得之于自然界的生理上的獨立的生命?！保?］然而，用法律來保障公意、迫使那些無法與公意相一致的人并不是根本的解決方式，甚至是徒勞的方式。盧梭認為，在嚴密地觀察種種社會制度以后，人就不會對它們寄予它們不配受到的信任。法律是不存在的，法律是不受尊重的，相反，法律正是個人追求利益和滿足欲念的名義。要想在法律的保護之下尋求自由，那是徒勞的；相應地，不管在什么形式的政府之下人也都是沒有自由的。根本的方式是“以極大的明智”對人民“加以教養(yǎng)和治理”，即通過教育和啟蒙，開啟民智，培養(yǎng)公民的德性。在盧梭看來，道德就是聽從良心的指導，去惡從善，熱愛正義和美德，凈化靈魂，獲得道德自由，最終成為自己的主人。

在《愛彌兒》一書中，盧梭用了很多筆墨來講述良心：什么是良心？良心怎樣保證自由？又是如何讓自由回歸自然？人性中有兩個本原，“其中一個本原促使人去研究永恒的真理，去熱愛正義和美德，進入智者怡然沉思的知識的領域；而另一個本原則使人固步自封，受自己的感官的奴役，受欲念的奴役；而欲念是感官的指使者，正是由于它們才妨礙著他接受第一個本原對他的種種啟示。”［2］良心是靈魂的聲音。“在我們的靈魂深處生來就有一種正義和道德的原則；盡管我們有自己的準則，但我們在判斷我們和他人的行為是好或是壞的時候，都要以這個原則為依據，所以我把這個原則稱為良心?！保?］而欲念則是肉體的聲音。良心和欲念兩個本原分別代表著人性中善惡的兩種傾向。良心對自由的意義首先就是針對欲念的節(jié)制。人之所以能夠獨立自由，不是由于力量的強大相反是由于心靈的節(jié)制?！拔译m然是自由的，但不能自由到竟不希求我自己的幸福，不能自由到竟愿意自己受到損害；不過，即使我這樣做，我的自由也在于我只能希求適合于我的東西，或者在沒有他人的影響下我估計是適合于我的東西?！保?］良心對自由的意義其次是對理性的懷疑。人首先關心的是自己；然而內心的聲音卻同時告訴人損人利己的行為是錯誤的。“我們以為這樣是按照自然的驅使，而實際上我們是在違抗自然；我們一方面聽從它對我們感官的指導，而另一方面卻輕視它對我們良心的指導；主動的存在在服從它，而被動的存在卻在命令它?！保?］理性在這里將人引向與自然相反的方向，在不同的推動力之間形成分歧。理性因此迫使人采取混合的辦法想同時達到這兩個目標，結果卻是人不能達到兩個目標中的任何一個。“我們在整個的一生中就是這樣地斗爭和猶豫，以致還不能達到我們的意愿，還不能對我們和別人有所貢獻，就結束了我們的生命?！保?］這就是理性對人的欺騙。理性欺騙人的時候太多因此人有充分的權利對它懷疑，而良心從來沒有欺騙過人，它是人類真正的向導，正是在此自由向自然回歸。自然的和秩序的法則是永恒存在著的。良心對于靈魂來說，就象本能對于肉體一樣。按良心去做，就等于是服從自然的法則而不會迷失方向?！爸挥凶鰤氖碌娜瞬艜兂膳`，因為他在做壞事的時候，總是違背了他自己的心的。自由是存在于自由的人的心里的，他走到哪里就把自由帶到哪里。一個壞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受到束縛的。即使在日內瓦，壞人也是奴隸；而自由的人，即使在巴黎也能享受他的自由?！保?］

可以說，愛彌兒是在鄉(xiāng)村成長的社會人，城市中的鄉(xiāng)村人，社會中的自然人。因為自然和秩序的法則是愛彌兒的法律，并通過良心和理智深深地刻畫在他心里，因此愛彌兒是將自由隨身攜帶并能夠控制自己內心的人，是將自然、社會和道德統(tǒng)一的人。盧梭的自然教育觀中始終貫穿著人對社會中非自主狀態(tài)的超越和對自然狀態(tài)的追求，也正是在此超越和追求中人完成了從自由——不自由——自由的回歸。

參考文獻：

［1］彭富春.哲學美學導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2］〔法〕盧梭.愛彌兒—論教育［M］.李平漚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 社，1985.

［3］〔法〕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M］.李常山譯.北京：商 務印書館，1979.

［4］〔法〕盧梭.社會契約論［M］.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5］〔英〕羅素.西方哲學史（下）［M］.馬元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6.

［6］〔美〕布魯姆.巨人與侏儒［M］.秦露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

責任編輯 肖 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