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年,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母親是偏袒妹妹的。因為妹妹不但生的漂亮而且溫柔乖巧,而我相貌平平又倔強,不受人待見也是順理成章。
有了這樣的感覺,對母親做的很多事情,便有了成見,最明顯的,便是永遠不滿意她給我梳頭。我從小有一頭烏黑油亮的好頭發(fā),父親不知怎么把它看得很寶貝,無論如何輕易不肯讓我剪掉一點。這樣一來,幾乎從我記事起,我的背上就一直是拖著兩條辮子的。一頭長而濃密的頭發(fā),又長在一個整天瘋跑的小孩子腦袋上,打點起來很是費時,因為辮梢處常常打結(jié),必須要一點一點輕輕地梳通,才能把頭發(fā)梳得光滑柔順。我猜想母親是因為急著一早就要趕到學校去帶學生早讀,所以對我的頭發(fā)不大耐心,時常心急火燎地草草梳了了事,所以才把我的頭發(fā)拽得生痛。我一面夸張地嗷嗷大叫,一面在心里怨怨地想:為什么偏偏讓我受這份罪,而妹妹卻可以剪毫不費力而依舊俏皮可愛的娃娃頭?
想來人間的很多事,也真是千回百轉(zhuǎn)。若干年后我做了母親,生個女兒不留神又弄成了長發(fā)飄飄。跟當年我的“作不了主”不同,女兒留長發(fā)是自覺自愿而堅定不移的,而我因為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也樂得在她的小腦袋瓜兒上進行花樣翻新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令她永遠保持著玲瓏新穎的可愛發(fā)型。說來好笑,這小丫頭從兩歲的時候起,就對梳頭之類關(guān)乎臭美的事情格外配合,不管要等多長時間,只要告訴她“我們來梳漂亮的小辮子”,便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遇到我偶爾失手揪疼了她的頭發(fā),也只是“嘶——”地咧兩下嘴,然后在我一疊聲的道歉里豁達地一笑:“梳吧梳吧,沒事!”
這幾年母親老了,退休后又賦閑在家,感情上似乎變得越來越細膩,尤其對孫輩的關(guān)注和慈愛,有時甚至有點過分。有幾回在母親眼皮底下給女兒梳頭,雖然小心翼翼地,還是不免把她弄痛。母親看到外孫女的表情,心疼得肝腸寸斷,急忙忙的搶過我手上的梳子安撫女兒“姥姥給我寶寶梳”,嘴上還要一個勁兒地埋怨我“怎么就不記得給孩子輕一點”。我中途被淘汰下場,面子上多少有點灰溜溜,然而嘴還是硬的:“我小時候你給我梳頭,還不就是這么揪我的?!?/p>
母親淡然地一笑:“就你那點小心眼兒??!呵,我就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妹妹從小身體不好,有些事對她多花點心思當然是有的??墒歉阏f過多少次了,都是親生的骨肉,做父母的還會刻薄了哪一個?就說這梳頭吧,你總覺得把你弄疼了是因為我沒有耐心,現(xiàn)在你也有了女兒當了媽媽,總該明白了吧?”
我回想起自小以來在家里享受的待遇,自覺有點理虧,口氣也軟了:“那我小時候你干嗎不把這些話告訴我呢?”
媽媽輕輕嘆了口氣:“小時候也沒少告訴你呀,可是告訴你,你就信了嗎?那個時候的媽媽,雖然不像現(xiàn)在的親子之間,你愛我、我愛你地有著那么密切的交流,可是天底下做母親的,對子女的愛哪個會少呢?”
我的心頭不禁一顫。
回來后跟幾個同齡的朋友聊天,說到各自的父母,說到會心之處,總“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們這代人享有的母愛,也未免太深沉含蓄了,以至于要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慢慢悟出來。